夜见

    “嘀嗒,嘀嗒——”

    暴雨过后,屋檐下的水珠子串成丝线,错落有致的滴了下来,在这寂静沉闷的黑暗中尤为明显。

    “阿姐,你要将满满带去哪里?”

    谢宸披了一件外袍,惺忪的眼眸浮着一丝不解,正看着谢琉姝一件一件叠着衣服。

    窗外月色凄清,寒鸦栖上枝头。

    被这样一问,她手上的动作忽然停止了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继而浮出万丝沉闷的无力感。

    是啊,她能带着谢满满走吗?

    五年前,她虽然借着假死的名义从上京离开,可他还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她,天地辽阔,她又能跑去哪里呢。

    谢琉姝垂下眼眸,看到床榻上的小人。

    睡梦中,他还是皱着眉头。

    她幽幽叹了口气,半晌后,忽然无力的瘫坐在软凳上,手指抚上眉心,掀起一片疲态的倦意。

    ——她不能逃了。

    这样一直逃下去,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她要护住满满,就必须去面对他。

    思及此,她面色逐渐平静下来,望向谢宸身后漆黑冷沉的天幕,一双眸子安静了下来。

    “明日你带着满满去城西赵大夫家待几日,记住,没有我的准许,不可回来。”

    “……阿姐,到底怎么了?”

    谢宸揉着惺忪的眉眼,语气有些疑惑。

    *

    那日过去后,谢琉姝心思重重,谢宸虽连夜带着满满离开了,但她还是放不下心来。

    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君,为何要来盛康,难道只是来抓她回去的吗。

    谢琉姝抿唇,想到那一日在沈府后院所见,玄甲卫训练有素,恭敬的垂立在两侧,而那匆忙的小厮跑来说,沈肆昏迷了。

    他缘何会昏迷。

    谢琉姝垂下眸子,心渐渐打鼓。

    一国之主落在盛康这样一个小地方,若是传出去,有些心怀不轨之人趁人之危,这对他极为不利!

    倏地,她眼眸一沉。

    入夜后,一队马蹄声出现在盛康的长街上,马身漆黑,庄严却沉寂,这队车马有不少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嘈杂的动静,仿佛训练有素,浑身散发着冷漠的狠意。

    几匹黑马之后,是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帷幕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内里光景。

    只是在行过积云巷后,车帘忽然被人掀起,露出一双阴鸷狭长的双眸。

    那张面容惨白的不似人脸,耳骨后方,落着一道长长的疤痕。

    他眸色阴郁而冷厉,缓缓朝着安静幽长的巷子望去,而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真是……有缘呢。”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慢,像是感慨,又像是寻到猎物时的惊喜。

    旋即,他伸手落下了帷幕,淡淡吩咐,“天亮之前,务必要离开这里。”

    不急,慢慢来。

    车内,男人眼角浮动着愉悦,像是找到某种好玩的东西,疯狂滋生起贪念。

    斩草不除根,必后患无穷。

    可惜,那个人手慢了一步,这才让他重获新生。

    等着吧。

    这笔账,他迟早要一一报回来。

    长街上的动静没过多久便归于虚无,整条街道空旷无人,寻不到半点车马走过的痕迹,好像那些车队根本未曾出现过一样。

    *

    谢琉姝睡的并不安稳,她梦到沈肆发现了谢满满的存在。

    昏暗逼仄的空间里,男人高大的身躯覆下,那双清冷的眼眸浮着淡漠与嘲弄。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落在她的下颌处。

    “你一心想逃离朕,那他呢?”

    “他为何会存在?”

    男人声音漫不经心,一双眼眸却紧紧看着她。

    一旁的谢满满被侍卫抱在怀里,拼命想要挣扎,却始终是徒劳无功。

    “你想走,朕如你的愿,但是,

    ——朕的皇长子只能跟朕回去。”

    “不……不要……”

    她想伸手去抓,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衣角,外头天际阴沉,玄甲卫有条不紊的随着他离开,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看到满满被他们强制带走,而她拼命去追,却什么也追不上。

    “满满——”

    谢琉姝惊呼一声,旋即睁开了双眸。

    明月高悬,清风席卷。

    室内一片暗沉沉的光景,谢琉姝捂着胸口从软榻上坐起,额前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方才那梦,实在太过真实了。

    梦里面的无助与绝望不似作假,她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恐慌,仿佛料到有朝一日,满满离她而去,若真有那个时候,她接受不了。

    夜色朦胧下,她忽然感到喉咙发干,起身走到桌案前,咕咚咕咚灌了两杯。

    正打算继续回去睡下,不料忽然感受到一阵凉意袭来。

    她转头,目光猝然一缩。

    心脏微微抽了一下。

    梦中那种无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只见那窗扉底下,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白衣男子。

    他没有戴面具,面容隐在阴翳处。

    谢琉姝捂着胸口后退一步,腰身磕在了身后的屏风处。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竟然毫无察觉!

    他清冷出尘,如不染尘埃的圣人。

    可落在她眼中,便是永远都甩脱不开的人。

    谢琉姝抿唇,她没有想到,时隔五年的再次相见,会是这样一副情形。

    熟悉的眉眼,再度撞入她的眼帘。

    月色缭绕下,他像是幻梦一般。

    可谢琉姝无比清楚,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君,而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连拼尽全力的逃脱都能被找到,事到如今,她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她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攥紧,略带警惕的看着他。

    室内寂静沉闷,须臾,沈肆向前走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遮蔽了月色,瞬间将这间屋子衬托的更加狭小逼仄。

    烛火里发出微弱的光影,映照的他身影如鬼魅般妖冶。

    她从屏风处移开,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不料身子还没站稳,雪松气息便涌了上来,她眼前暗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她拥入怀中。

    与此同时,一道带着缱绻眷恋的嗓音响起,准确无误落在她的耳畔:

    “晚晚,我好想你。”

    他身后,窗扉大开,外面星星点点,稀碎的光影落在他的后背上。

    那一瞬间,谢琉姝心情有些复杂。

    她从没想过,与沈肆重逢,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这一刻,他好像不是她记忆里那个阴冷的君王,而是寻常人家的勋贵公子。

    谢琉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五年前,她假死离开,是犯了欺君之罪,而现在,她也不可能随着他回去。

    她的一双眼眸在经历了汹涌后逐渐平静下来,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发现满满的存在。

    她伸手欲推他,却发现男人力道极大,她不仅不能撼动分毫,反而还愈来愈近。

    她眼底浮着一层浅淡的雾气,轻声道:

    “……陛下,放手罢。”

    冷风灌入,将他的衣袍吹起。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能瞥到男人脊背微微躬着,高大的身躯完全将她覆盖,那双贴在她后脑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五年了,我找了你五年。”

    男人嗓音不复平日里沉稳,带着轻微的颤音。

    五年前,她从上京离开,留给他一具冰冷不复人形的尸骨。

    虽然知道那是假的,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心慌。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能想起最初认识她的时光,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为何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五年间,他派出去不少暗卫去寻她的踪影,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给他留半分念想。

    不过还好,上天眷顾他,让他在这里寻到了她的身影。

    即使她改头换面,他也一眼能认出她来。

    他想与她重来,于是他化身成她喜欢的样子,以一个干净温润的形象出现在她眼前。

    他想念她,很想很想她。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松手。

    他怕他一松手,眼前的人又会像曾经那样,迫切的想要离开他。

    “晚晚,别推开我。”

    沈肆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里,仿佛这样便能与她不再分开。

    失而复得的珍宝,来之不易,他不会再弄丢了。

    思及此,他低声开口,“除非你答应不离开,我就放开。”

    这语气……

    怎么像个无赖。

    谢琉姝怔了一瞬,忽然有些觉得好笑。

    “我还能去哪里呢?”

    谢琉姝反问,语气无奈。

    沈肆缓缓从她肩膀上离开,沉冷的眼眸微微发红,似乎确认她不能消失了,他才不舍的松开了手。

    “跟我回去好吗?”

    他迫不及待的试探。

    被她识破后,他也懒得伪装了,前些日子装出来的温润形象不在,又恢复了以往那个模样。

    闻言,谢琉姝往后退了一步,声音虽柔却很平静,“我在这里很好,不想离开。”

    沈肆拧了拧眉,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为什么,朕不追究你曾经的过错了,只要你和朕回去,朕可以复你后位,将满天下的珍宝都送到你面前,朕很想你,晚晚……”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

    尽管他拥有一切,但此刻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他却没有任何自信。

    闻言,谢琉姝却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浮着淡淡的哀伤。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陛下,放手罢。”

    她忽然不想与他说了,这个人在她梦中都是那样自大,她怎么能奢望他会理解她呢。

    “朕不放。”

    沈肆的语气不容置喙,但若细细听去,能发现他没有曾经那般有底气。

    看着这样一张熟悉的眉眼,谢琉姝恍惚了片刻,脑海中忆起许多事来,但却定格在他身穿明黄色龙袍,淡漠无情的模样。

    谢琉姝忽然觉得心累,她和沈肆之间,隔了很多,与其苦苦纠缠,不如各自安好。

    为什么他就是不懂呢。

    她眨了一下眼睫,漆黑浓稠的天幕闪过星光,她缓缓将视线移到眼前人身上,轻而淡的笑出声来。

    沈肆忽然心中一慌,他从没见过谢琉姝这样笑过,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叫嚣。

    她不爱你了。

    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下意识伸手捂住脑袋,俊秀挺拔的身姿往后退了一步。

    疼……

    很疼。

    头疼。

    但心脏更疼,几乎要剜去他的理智。

    他上前一步,欲伸手抱住他,可还没有触上她的衣角,眼前忽然一黑,昏迷前,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怎么可以不爱他。

    她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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