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闹，苏冷原本因为想倾吐而牵扯出来的沉闷情绪消散一半，思绪也乱了，呼吸跟着心跳一通乱飞，掏出手机翻了半天，递过去。

    季见予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些懵，看她一眼，把铁钳扔开，摘下手套。

    入目是条朋友圈，尤眉兰发的，不知道她微信昵称是本名，还是苏冷给的备注。

    总之不是“妈妈”、“妈咪”之类俏皮亲密的称呼。

    他知道她不是那种喜欢对妈妈撒娇的女儿，否则刚才那场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文字是什么季见予没太关注，中年女人都喜欢长长一段话缅怀感慨，文玉这种精干女强人也不例外。

    配图是张照片，里面有尤眉兰苏南添夫妻，还有一个女孩，不是苏冷。

    不过，季见予先注意到的是多出来的那个男人，长相儒雅清俊。小女孩站中间，男人和尤眉兰分站两边，若不注意，真会误以为这才是一家三口，而站在男人身边的苏南添不过是乱入的陪衬。

    季见予盯着女孩轻轻皱眉，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被苏冷轻柔但尖锐的话打断。

    “你在上岸碰见我的那个周末，我难得回家，我爸也知道我回家，可周五到周六，我连他们面都没见过。家里阿姨说他们出去陪一个难得来淀城的朋友，其实说不定是陪什么大人物。可所谓的大人物，不过是我妈曾经一个很要好的男同学。”

    苏冷托腮冷冷一笑，“你知道吗，我妈以前亲口和我说过，她很喜欢这个男同学，这个男同学也很喜欢她，她一直觉得，她会成为那个男人的妻子，可现实让她嫁给了我爸。”

    季见予一时无言，其实还是有些不能理解，这和她割腕有什么关系。

    可即便如此，心还是跟着紧了一瞬。

    前不久，他骂她听墙角不至于蠢到不能从三言两语推敲他们季家的家务事，此刻，他更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

    “或许别人会觉得，我因为妈妈的一条朋友圈就自杀比为情所困自残更可笑。”苏冷偏过头，唇无知无觉碰到腕上那道早已愈合的疤，吐出一口热气，“但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我的父母，在陪另一个女孩吃饭过生日。后来，我妈发了这条朋友圈，让我深感背叛，我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我爸很爱我妈，所以他也抛弃了我选择让我妈开心。”

    苏冷眼圈红了，痴痴一笑，“很傻是不是，可我就是想看他们因为我要死了而后悔、愧疚、痛哭流涕。”

    季见予不出声，沉默回望她，手一伸，把那碗白糖直接塞到她怀里。

    苏冷低头，有些愕然，季见予手自然抬起来，嫌帽子多余似的给扯下来，毫无间隔地抚摸她的温软发顶。

    “再不吃就凉了，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苏冷茫然抬头，觉得他的声音温柔似水，足以抵挡粗粝寒风。那张冷峻清淡的脸，眉是黑的，唇是红的，色彩尤为强烈。

    如同他这个人，很自盾。

    明明连身上气息都是性冷淡风的香，可吻起人来、做这些抚慰人心的动作，温柔顽固，不讲道理。

    他是不是对所有女孩其实都这样。

    今晚袒露伤口的苏冷不是苏冷，是苏蕉鹿，所以他也不再讨厌她，把她自动归属为需要他温柔以待的小白花。

    想到这一层，苏冷以为自己会愤怒、会作恶、会暴走，可她只是觉得人心如此脆弱。

    她几乎要困在他充满蛊惑的眸光里。

    “季见予，要是周六那晚你没有从奶茶店走掉，而是陪我去医院，几天后我看到我妈那条朋友圈时，也不会心态崩掉啦。”

    苏冷盈盈一笑，傻缺一样露出细白小牙，面容纯净无辜，很难让人确定她是苏冷。

    这样毫无芥蒂的憨笑，久违。

    很难不让季见予觉得她不是故意的，在阴阳讽刺什么。

    “那晚是你赶我走的。”他语调突然冷淡，下颌绷得有些紧，黑色眼睛又变得深不可测。

    “我不知道杨易杰和别的女孩在一起，而且……”苏冷声音突然低下去，可没有挪开目光，和他一样，立马恢复如常，嗓音冷漠锋锐：“我以为，你和丹，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季见予气笑，“你那晚吻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是你好姐妹的男朋友。”

    他用词露骨，太直进，一下撞到苏冷始终无法真正平静的心。

    她脸色微微一变，突然觉得天早该亮了。

    季见予目不转睛跟着她表情每一个微小变化，指尖游走，低声说：“我不是任何人的谁，我和她，错过就是错过了。”

    苏冷脑子被闷棍砸中一样，忽然挥打开他手，猛地站起来，可盛有白糖和白糍的碗，被紧紧抓在指节里。

    “你承认当年你也喜欢她？”

    她一下变得咄咄逼人，瞳孔慵懒了整晚的光聚成一束，亮得刺目。

    季见予面不改色，眉头微微动了动，“我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的确，当年在实小，人人都知道颜丹喜欢季见予，季见予也喜欢颜丹，小学生嘴贱、话碎，喜欢起哄班上早熟的男孩女孩。

    可是，当年两人没有在一起，甚至连心意都没有戳破。

    所以刚才苏冷问的是：你们终于在一起了吗。

    兜兜转转。

    苏冷无端想起颜丹当着自己面脸红羞愤撕碎的情书，嘴唇翕动，想问什么——当年她们那群姐妹就想知道季见予到底看过那封情书没有。

    如果看过，为什么情书还会回到颜丹手里。

    而在那之后不久，季见予疯狂示好那个和孔家皓一起转上来的农村妹。他们六年级就开始谈恋爱。六年级，苏冷初潮都没来。

    苏冷和那群女生都认为，季见予是个渣男，从那时就显露了。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季见予一点也不心虚看着苏冷嘴角那抹讥笑如花展开，忽然跟着起身，眉间有团郁色，搞不清楚话题怎么突然跳转到这上头来。

    “要回去了吗？”

    苏冷把脑袋轻轻一晃，晕得厉害，拿起白糍咬了一口。早凉透，白糖颗粒感分明，像在含雪，雪是甜的。

    她想弯腰把碗丢在地上，季见予接过来替她放下，半蹲着把灰拢在一起，三下两下，火灭了。

    四周一下黯淡许多，苏冷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两不相欠了，下次再不开心，别找我了。”

    季见予动作一顿，不咸不淡开口，“你刚好在而已，”他抬眸，五官印在浩瀚宇宙之中一样，“我对于你而言，不也是这样吗？”

    苏冷呼吸一滞，无话可辩驳，把帽子一戴，转身要走。

    如此洒脱。

    她这样的反应是默认了他的话。季见予一张脸瞬间冷下去，站起来手指轻而易举拉她衣服露出来的标签，把人拽回来。

    “哎哟”苏冷自己踩自己，也因为在外面呆久了冻得麻木，一时没站稳。

    可她没摔，背被稳稳扶住。

    “谈一场健康的恋爱好吗，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