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仿佛成了每年高考的惯例。
今年也没有例外。
黄豆大小的雨滴密集敲打车顶棚，砰砰直响，急促雨珠连成一片，天地一片苍茫，极大限制了视线，触目所以结是朦胧一片。
高烨坐在驾驶位，面无表情一根又一根抽着烟，不断抖动的腿，透露他的心内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不知道第几次抬起手腕查看时间，直到刺目金芒划破厚重云层那一刻，象征高中生涯结束的铃声响起。
高烨莫名松了口气，开门下车。
一涌而出的莘莘学子，年轻、青涩的面孔上有的笑着、有的眼角噙泪——比如姚倩倩，靠着同班同学扶着才走出考场。
人流中，阮晨曦很好找，高烨一眼就锁定了她。
看她表情一如往常恬淡，高烨七上八上的心不由跟着静了下来。
“晨曦！”
招手，视线碰撞，阮晨曦眸底迅速划过一抹肉眼可见的雀跃。
“恭喜你。”
阮晨曦只是看着他笑，笑意深达眼底。
这一刻，高烨觉得这一个月的兵荒马乱全都值得了。
轻咳一声，转身从车里抱出一捧百合。
“嘶…天爷，你快看！快看！”
“我滴妈…”
“不会要求婚吧，就像电影演的那样。”
“我…晕了，太浪漫了吧！”
…
在含蓄的后八十年代，大庭广众送花无疑是极为放｜荡、大胆、为人所不耻的行为，当场响起不知多少抽气声。
可不论抱着皎白捧花微微紧张的高烨，还是眼底带笑微微诧异的阮晨曦，两人精致的都像是从电影荧屏里走下来的明星。
众所周知，世人对俊男靓女的组合向来是极为宽容的……
“晨曦，烨哥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接过花，阮晨曦低头轻嗅，花香馥郁。
仰视高烨眉深目阔、浅笑言兮的大帅脸，她问：
“没了么？”
高烨笑容一僵，太阳穴直突突：这是不满意了？他就知道唐轩出的是馊主意！
“晚上定了饭店，龙哥他们都会来，给你好好庆祝一下……”
阮晨曦盯着他的眼睛，轻咬下唇，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至少高烨觉得是这样。
她说：“烨哥，人生可有三喜呢，你…你…不妨……”
最后声音简直细弱蚊蝇一般，高烨根本听不清楚最后阮晨曦红着脸说了什么。
他想问，阮晨曦已经一溜小跑坐到了副驾驶，歪着头看向窗外，他只能瞧见粉彤彤的一只小耳朵……
—
“姨…姨父……呜呜呜～～”
阮杰最近过得很不顺心，自己送礼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被死对头知道了，被他带着厂子里的人堵了个正着。
不升反降半职不说，还连累好容易搭上线的副厂长也跟着受了处分…
本以为小女儿能考个好成绩慰藉一下焦头烂额的生活，可人眼泪珠子就没停过，肯定是……
唉…
诸事怎么就这么不顺…
“丫头，是不是没考好？”
见姚倩倩泪眼婆娑害怕的点头，他‘轰’的一下冒出好大的肝火。
“没事，这是你以为的嘛，分还没出呢…”
“姨父…”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住阮杰袖子，苦苦哀求：
“是真的完了，我…我在考场睡着了…你说过我可以的，求你了…呜呜～”
“啊？睡着了？”
阮杰失语，忍着烦躁简单安慰了痛哭流涕一番的她，嘱咐姚倩倩自己先回家，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着刚开走不久的崭新桑塔纳追去。
姚倩倩立时停止抽泣，抹干净脸上泪水，盯着两车离去的方向，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
在饭店门口，阮杰喊住阮晨曦。
后者丝毫没有意外，询问了包厢号，让高烨先上去就好。
“晨曦…爸爸今天特意请假陪你们高考…”
阮晨曦冷冷打断他：“想干什么干脆点。”
“爸爸就是关心你…”
阮晨曦转身欲走，阮杰立马住口：“别别，爸爸确实有事求你。”
“那个，你表妹她身体忽然不舒服，在考场上睡着了，可能…可能成绩会不理想。”
“她成绩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阮晨曦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可为了不让阮杰起疑心，她面上并不显，甚至表现的有些不耐烦和嫌弃。
阮杰摸摸鼻子，讪讪道：“话不能这样说，她可是你妹妹，咱们一家受了你小姨多少恩惠，做人不能忘本…”
“所以呢，”阮晨曦灼灼目光直勾勾凝视阮杰，瞪得他心底发虚，“你到底想说什么…”
“晨曦，你也知道倩倩这么多年一直养在咱家。你小姨不知道有多重视她的学习，这要是知道她只能上个一般的学校，肯定很失望，我和你妈更是愧对她的辜负……”
“可你不一样，”阮杰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你学习成绩一向拔尖儿…再考一次的话肯定也能考上，或者读个一般的学校也肯定能发光发亮的。”
一派胡言！鬼话连篇！
姚舜华要真是关系她这个女儿，也不会这么多年除了打钱不闻不问，甚至不想听见姚倩倩的声音！
“晨曦，你和倩倩本就长的相似，黑白照片又模糊的很，不会有人能看出来的。”
“你放心，爸爸会送你到别的城市复读，一年之后你用倩倩的身份同样可以读名牌大学，神不知鬼不觉……
你从小就聪明，重读一年高中而已，对你来说不算什么的，
你放心，小姨那边也不会亏待你的。”
……
阮杰低声下气围着她，好话说了不知几箩筐，阮晨曦直觉好笑。
但凡她在不松口，阮杰就会用学费、亲情、甚至闹到大学逼她被退学相威胁。
“好，我答应你。”
“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阮杰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我有条件。”
阮杰忙不迭一口答应：“行，只要你点头，爸爸什么都答应你。”
阮晨曦冷笑一声，她倒要看看阮杰一会还能不能笑得出来：“第一、断绝父女、母女关系，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第二、五千块钱，今晚上必须交到我手上，多过一天我就多加一千块。”
阮杰傻眼了。
这…
这丫头怎么比他还黑！
五千块？她怎么不去抢！
“晨…晨曦…”阮杰笑的牵强，“你在和爸爸开玩笑对吗。”
“你慌什么，小姨既然那么看重姚倩倩，这笔钱她自然会拿出来。”
阮杰深呼吸，强自挤出笑容：“倩倩…不对、晨曦呀，咱们不能恩将仇报，小姨对咱们家…你怎么能这样，真的就一点情分都不讲？”
“那就让她该去哪就去哪！”阮晨曦冷笑，“情分？我们之间最没的谈的就是情分！”
五千块……
这可是笔巨款。
“晨曦，”阮杰又说，“你让爸爸回去商量一下，筹筹钱，明天给你答复好不好。”
“当然可以，不过明天你来的时候带够六千块钱就行。”
阮杰眼球激凸，快要冲破眼眶的束缚：“阮晨曦！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阮晨曦丝毫没有被他吓到，淡然道：“我一直都是这样。”
阮杰没好气道：“现在银行都下班了，我从哪里给你弄这么多钱。”
“那是你的问题，和我没关系，我只认钱。”
“你和我玩硬的是不是？”阮杰终于露出藏在伪善嘴脸后的爪牙。
“我明确告诉你，倩倩要是不能读这个名牌大学，你也一样读不成！我把话撂这儿！不信走着瞧。”
阮晨曦悠闲环抱双臂，一点儿没有被他吓到，凉凉道：
“那你和阮自强也别想能在钢铁厂待下去，我明天就去保卫科投诉，让你们不光丢了饭碗，还得进去吃几年窝窝头。”
“你…我可是你爹！”
阮杰怂了，他觉得阮晨曦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情。
“你又没拿我当女儿。”
阮晨曦轻飘飘回他，气的阮杰颅内出血。
闷热的饭店门口，两人对峙良久，最终还是阮杰先低了头。
为了亲生闺女……
“晨曦，爸爸今天可以把这钱给你，但是你得保证能考上…”
“自然！”
阮晨曦暗爽，心疼钱的阮杰并没有注意到她放光的双眼。
“你还得保证没有骗爸爸，倩倩入学之后不能搞破坏。”
“自然！”
“不论你是顶替倩倩去读她考上的学校，还是换个城市复读，以后都不能再回来家里，就算回来也必须顶着倩倩的身份。”
“自然！”
阮杰眨眨眼，心一横，咬牙道：“我这就去筹钱。”
瞧着他胖胖的背影远去，阮晨曦嘴角再也抑制不住挑起。
“怎么这么高兴。”
包厢里都是高烨最为亲近的一波人。
除了唐轩和高洁，龙虎兄弟，还多了一个叫顺子的瘦高年轻人。
阮晨曦饮一口凉丝丝的汽水，朝高烨眨眨眼：“收了笔利息，当然开心了。”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做坏事了一样。”
不得不说，高烨的感觉还真是挺准的。
“唔～我可是良民。”
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高烨忽的生出一种魂魄都要吸进去的错觉…
—
服务员推门进包厢，说是门外有人找阮晨曦。
“麻烦你。”
“您客气。”
询问了一下还需不需要加菜，服务员跟在阮晨曦身后出去了。
“唐轩，你知道人生三喜嘛。”
“知道啊，久旱逢甘露、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怎了烨哥，怎么突然问这个。”
高烨脑中忽的炸开一道白光，金榜题名、洞房……
猛的攥紧掌心酒杯，高烨心潮澎湃，久久不能自已。
是他…理解的那样嘛。
结合阮晨曦羞涩表现，他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答案……
恰在此时，阮晨曦抱着厚厚的牛皮纸袋推开了包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