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尔向来是有脾气的，这一点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在焦尔转校之前，关于他本人的传言就已经有很多了。
诸如“天才画手”、“桀骜不驯”、“脾气暴躁”、“性格乖张”等标签屡屡被提起。甚至有人说他是因为打架，被学校劝退才不得不转校到下级城市来插班入读的。
林七七很早以前就见过焦尔，在冯老师的画室里，亲眼目睹了他暴走怼人和怒摔手机的场景。
那是一个周日，林七七照例被丢到画室“加餐”。她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画桌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努力回想着冯老师刚才的叮嘱。
“近实远虚……先暗后明……下笔之前多观察勤思考……”
“近实远……什么来着……近实远虚……不对……近虚远实……近……”林七七嘴里小声地嘀咕着，显然已经记不清什么远近虚实了……
她挪动了一下屁股，转过头换了个方向继续趴在桌子上。
“这样总能想起来了吧。”
她自我安慰道。又开始从头捋口诀……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隔壁房间里冯老师上课的声音，声音时远时近的，听不清具体讲了些什么。
林七七只觉得脑袋里好像有好大一堆理不清的线团，什么实什么虚，什么明什么暗的，越缠越乱。
她背口诀的声音慢慢转变成呢喃，头也逐渐由小鸡啄米的不规律起伏过渡到毫无声息。
画室里一时间安静极了。
这让还未进入到深度睡眠的林七七心里警铃大作。
她可不止一次被逮到“开小差”，每次都会被罚多交一份素描。
只见林七七猛然睁开眼睛，倏地一下坐起，背挺得笔直。右手握笔紧戳画纸，左手托腮做沉思状。
一整套动作可谓一气呵成。
可等了许久，都未等来意料当中的声音，林七七正要回头去看，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噼啪声。
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沉怒的男声。
“我摔我的……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什么狗屁……你以为我很想……”
“前途……他妈的……要不要都跟你……”
“你们都是……一样……”
冯老师的画室隔音一向很玄乎，林七七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这画室里有什么“机关”……能听到各种声音，却总是听不清具体内容。反正她在这个画室里从来没听到过一句囫囵话。
但是“他妈的……”这种用语，在林七七的字典里绝对是禁忌话语。
而且这么大声地跟老师说话，还是这种语气和态度，林七七光是想想都觉得要吓死了。
她轻手轻脚地摸到教室门口，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把门支开一条小缝，向外面看去。
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
那背影高高瘦瘦的，一头蓬松的头发。
后来也有好几次这样的情况，有一次林七七仿佛还听到了推搡和碰撞的声音。
也是那一次，林七七从门缝里看到了那个男生的样子。
他有一双丹凤眼，右耳上缀着一颗亮眼的耳钉。
彼时他正斜倚在隔壁画室的门框上，一双眼散漫地攫着冯老师，看上去十分讨打。
“……你以为……我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可那眼神……林七七说不出那种感觉……森森然地……让人心里发毛。
“你……焦尔……”林七七听到冯老师的声音，仿佛浸满了压抑的委屈和愤怒。
“嘘……”那个叫焦尔的男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手指着什么……
林七七也看向那个方向，可是视线被冯老师的背影遮挡住了，看不见。
不过凭借着对画室的了解，他指的应该是画室的东南角，那里有几张画桌，靠近最角落的是林七七最喜欢的画桌，因为桌子靠近墙的地方摆着一排可爱的小熊娃娃。
“我想……你最好想清楚怎么跟她说……我下周再来……”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林七七后来有跟爸爸说过画室里的事，她很怕好脾气的冯老师被“欺负”。
爸爸辗转打听后告诉林七七。
冯老师说这个男孩子是其他学校的学生，不太爱学习，不良嗜好也蛮多的，但画画很有天赋。
他的姑母以前跟冯老师是同学，所以拜托冯老师来给他做辅导。
“可他也不能这样呀……也太没礼貌了……”
林七七撅着嘴打抱不平。
她简直不敢想象好脾气的冯老师是怎样忍气吞声地耐心教学的。
不过后来冯老师因为要参加市里的画画比赛，暂时停掉了给林七七的“小灶”。
而林七七也由于对素描的极度不擅长，最终放弃了绘画学习。
所以林七七再也没见过焦尔。
然而她心里对焦尔的畏惧和不满，始终是在的。所以一开始，林七七是极其不愿跟焦尔有任何接触的。
她有些怕他。
只是在这许久的相处中，焦尔总是温柔随和，而且大多数时候都展现得“柔弱可欺”，连小竹子都可以随意“拿捏”，疯跑追逐。让林七七几乎是忘记了这份害怕。
可眼下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前，那高高的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也为她隔开了木子佳张牙舞爪的野蛮，圈出了一片安宁。
照理说她应该很心安，但此刻林七七却冷汗直浸。
此时此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让她的内心翻腾着，尤其是胸腔处好像有一股气流，在身体里不停地冲撞着，叫嚣着想要冲出来，伴随着一些尖利的呼喊声。
一瞬间林七七脑袋里有很多张脸，奶奶的、妈妈的、爸爸的、小竹子的、木子佳的……它们开始迅速地轮换闪跳，直跳得她双眼发黑。
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似乎是萦绕着一些哀哀戚戚的对话，破碎而喧闹。
林七七只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一个黑洞，拉扯着她无限下坠。
她双脚酸软，口鼻中有血腥味蔓延升腾。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出手去抓焦尔的衣服。
“不要”……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有无尽的颤抖和破碎。
只过了瞬间，她的视线已完全模糊，也再也听不清周遭的一切。
失去意识前余光中最后一瞥，是未触到的衣角，蜿蜒着那近在咫尺的身影。
而逆光的背影，仿佛化身为一道阴影，将她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