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入了秋，山上的那一派景象总能勾起人的愁思。
她来天琊山庄四年，父母也已经离世四年。
对于灯笼节后翡城刁家的一夜陨落，至今都还是众说纷纭。行程路上，收到噩耗，刁染直接就哭了出来，体虚疲累，急火攻心，更是让她当场咳出了血。
眼泪不停的掉，说不上是身体的情绪，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临走前，小琴欣喜地同她说，掌事管家拨的月钱较往常多了很多，都怀疑是把年底的奖金一并发了，还让他们大多数下人这些天先回家，她说是沾了刁染远行的光。
所以事发当晚，诺大的府中竟是没什么人。
父母在门口给她送别时，也是态度也很是奇怪，王氏眼里不再有先前的烦恼，只有担忧和化不开、盖不下的悲伤；刁豪摸了摸她的头，悄悄塞给她一个锦囊让她以后在打开。
刁染当时问了9494，他们是不是一定会死，9494说初始的设定是他们会在刁染离家第二年死亡。
末了，大概是怕她搞事，9494补充：【但是如果宿主崩剧情，好像也是会在正文开始前矫正回来的。】
——所以，你别作妖！！！
对于副本一前期，9494对于刁染只有两个任务要求：刷好感度和活着。
刁染没说什么，她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必死无疑。
彼时她确实想挑战一下改变这个剧情点。
但是她又收到了任务。
还是后来唯二的一次特别任务。
【滴——】
【系统任务：请宿主即刻离开翡城，不能回头，完成任务“两别离”】
【任务奖励：一个遗失的礼物】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哦，刁染问了那对父母一个问题：“爹娘，你们还记得吗？自小，我喜欢城门口那家小巷的凤梨酥，你们还经常带我去吃呢，不巧我前些日子同师兄去看，旁人却说是搬家了。”
“不过听闻好像去了崀山那边，我这次出门，下次回来，就去那地儿捎些回来，届时我们一块儿尝尝，瞧瞧他家的手艺有没有退步，可好？”
他们眼睛里涌出热泪，欣慰地笑了。
他们说：“好。”
刁染似是强忍不舍，笑着和他们分开，坐在马车内仍是探头同他们挥手告别。
却在见不到身影后，缩回身来，一点点将自己涌动的情绪抚平，她一向擅长调整自己的情绪。
即使说她明白每张被揉做一团的纸张都会有难以抹平的褶皱的道理。
9494不敢天真地安慰她，只是说：【宿主，按原文意识，你还会回来的，而且这也只是……】
刁染撑着下颚，眼睛平静地望着窗外，语气平平的说：“两个不在故事线里的炮灰npc而已，对吧？”
仅仅是两个设定为“疼爱女儿”的炮灰。
她竟然会被游戏晃了神，真是意外。明明这个所谓的剧情才是她应该关注的的东西，也只有这个才是能威胁得到她，让她感觉有趣的东西。
她默默地看着窗外，嘴角竟然还向上扬了些，9494瞧见了，直接毛骨悚然。
它憋了好一会，苦于没有交流对象，于是戳了戳小归：【你真的觉得她精神正常吗？这笑得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像是想要别人不开心的阴险样。
小归和它难得统一战线，至少心里感觉上是，但是嘴上是不可能的：“你不了解染染，就闭嘴好吗？”
【哟哟哟，说得好像你好了解一样。】
“呵呵，我总归是比废物水母更了解的，毕竟除了在比蠢这方面，你啥也比不上我。”
【反弹。】
刁染听不见俩人的脑电波争吵，继续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但人一闲，就容易瞎想事儿。
其实，她不喜欢凤梨酥，甚至应说是厌恶，但刁府的掌上明珠喜欢，所以灯笼节的晚宴里，没少有这道菜。
只是她一筷子也没有动。
王氏问过她这件事，她也说过自己不爱吃了，甚至第一次忍着性子尝试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把过敏的症状带了来，刁豪难能可贵的粗中有细，竟也发现了这件事。
但他们隔夜就都忘了。
他们理应记得的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从小喜欢凤梨酥。
所以她还是能从下午母亲吩咐厨房送来的茶点中见到凤梨酥。
可刁染，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了。
可流言蜚语将这一起悲剧无限放大，舟车劳顿的人刚寻一客栈落脚，终是被这外人口中意料之外的意外打了个措不及防。
犹如一排钢针上翻滚的胀大的气球，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破成碎片，亲手把气球放上钢针挤压的人，被气球爆炸的响动惊了神，被钢针扎伤了手。
伤口的疼痛会流动，顺着血管流到心口，心脏可能更受不得疼，所以反应格外激烈。
但她也只能无所适从地捡着地上零落的碎片。
而同行的师兄们几乎使出浑身解数来安抚她，毕竟当时刁染的表现真就跟丢了魂一样。
9494抱着用怜悯换来的好感度，在探知宿主的情感波动基本为0时，良久不出声。
然而，更讽刺的事莫过于她的任务竟然完成了。
【滴——】
【系统任务“两别离”进度：已完成】
【任务奖励已送到，请及时领取。】
泪水包裹的视线中出现一块玉佩的虚影，上面刻着一个“燕”字。
刁染不会忘了燕十四，她从二世界脱离出来，就回到了一世界，9494说自己可以牺牲能量帮她修复身体，只是要求让她先别回去。
而这个玉佩雕了个睚眦的外廓，显然不应该是他的，刁染心中有了点猜想，而虚影静静的在空中候着。
她犹豫一瞬，伸手去够它，指尖碰到虚影的一瞬间，那块玉佩便强势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玉石本身就非凡品，却冰的很。
【滴——】
【恭喜宿主获得剧情道具：睚眦令】
【道具功能未知，请宿主自行探索】
刁染倍觉疲惫，她问9494：“这就是所谓的礼物？”
“用这个副本的父母的命，换来一个旁的副本的道具——呵！要不然怎么说你和你爹格格不入呢？瞧瞧人家这手故事线玩得多花啊——哪像你，傻子一个。”
9494惊讶：【你知道这个任务不是我发的？？】
它原以为刁染会说它阴险来着。
还觉得阴险至少说明自己有聪明才智，却不成想被骂的是傻子……攻击性太强了。
“呵呵。”刁染不做解释。
她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眼眶麻木地掉着眼泪，嘴角抿得绷直，一副有气无力随时都有可能归西的模样。
动作确实潇洒——玉佩被她抛到空中，然后落回她手心，在指尖翻转后再度升空，如此循环往复……
……
待思绪回笼，周遭是一片静默，刁染扭头，看见阿曼眯着眼睛正用怨念注视自己。
“然后呢？”刁染在一片沉寂的夜色中颇为温顺地问身边的女孩：“怎么不说话了？”
“哼！”阿曼撅嘴，别过头去不看她：“你分明就没在听我说话！”
刁染轻笑，上手抱住乱晃的小脑袋，把人掰正，捧着她的脸，目光中满是宠爱：“怎么会呢？我可不会不听我家阿曼的话。明日我见二师兄，定然帮你出气，你三师兄也别想跑，但凡是欺负我家阿曼的人，都会被我好好收拾一顿，直到我们阿曼满意，好吗？”
“当真？”阿曼恃宠而骄，歪着的小嘴拧巴来、拧巴去，嘴角向上的弧度比过年的猪还难控制。
刁染放开她的脸，屈起食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光明正大地画饼：“你不信我嘛？你师姐我可从来没欺负过你好吧。当然说话算话啊。”
“你要真不信，明天你陪我一块去呗。我定会将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阿曼被刁染的饼砸的晕乎乎的，两只麻花辫被她捉在手里蹂躏，黑溜溜的葡萄眼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有神，一张娇俏的小脸东南西北都写着“愉悦”二字。
对于低成本的情绪价值的提供，刁染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哄人的话那是一套又一套。
即动听又动人。
俩人本是挨着坐着，这会儿阿曼被哄得飘飘然，提着裙摆挪到刁染身侧，抱着人手臂头枕在她肩窝里，撒娇道：“好吧，好吧，我最听师姐的话，嘿嘿嘿，师姐最好啦！”
“我要师姐抱抱~~”
“嗯哪，来来来，我的小师妹。”
“哈哈哈哈。”
两人搂着唠回原题，只不过阿曼情绪低了不少。
“不过啊，师姐……”阿曼感受着脊背被轻轻拍着，望着桌上空荡荡的茶盏，皱着眉放空自己，嘴嗫嚅着吐出几个字。
“嗯？怎么啦？”刁染早已经回过神来，遂专注着给人继续顺毛。
“就是……我感觉哈、我是说我感觉！师兄…他们最近其实都挺奇怪的，又闷又焦虑的样子。”
“但是他们生气，感觉受苦的都是我们，所以我也跟着心情不好，哼！真可恶！……可是就是，我今天下午还打听到了个不好的事儿——”她侧头紧张兮兮地望向刁染：“下山采买的几个师兄说，易门聚……发生了命案，还……”
“还不止一起。”刁染淡定地补充：“你想说这个？”
阿曼点头，问她：“嗯，以前总听人说，‘远是非，不远相聚，是非远易门’，江湖人把易门聚传得神乎其技的，现在出了事，还真是叫人觉得唏嘘——师姐，你觉得呢？”
“眼见为实吧，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和我认为正确的。”刁染看看她皱起的眉，抬手在她眉心按了按：“你也不用担心这些，要担心也是你师兄师姐担心才对……我瞧瞧，你啊，人就这么点儿大，老学着你那几个哥哥姐姐皱眉，都不可爱了。”
“才不信呢，我一直都很可爱好吗！我知道师姐最爱我了，我就是师姐眼中最可爱的人！”
“嗯嗯，你说得对。”刁染哄她：“那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子是不是得从你师姐这儿离开了。”
“不要嘛，我还想在留会儿。”
“时辰真的不早了，待会儿，你师父又该找我要人喽。”
“……好吧。”她委屈巴巴地撒开手。
月过树梢头，窗外是不是传来几声“咕咕咕”的鸟叫声，鸣蝉入秋已无踪，就像刁染苑中种的那些花，不见踪影，但留绿叶点缀这院子，阿曼的离开像是带走最后一片生气，一切都回归寂寥。
“嘟嘟嘟——”
展柜旁的小窗窗棱被人扣响，来人不走寻常路，明明门近在咫尺。
刁染也没去给他开窗。
只是改了改自己撑着脸发呆的姿势，抬手提着茶壶沏了杯茶。
窗户是木制的外翻式，经不起破坏，但是一般刁染都不会上锁。
被警告多次不许暴力拆窗的“小贼”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节奏，见屋内的人没动静，他直接将窗户掀开，把脑袋探进来张望。
“小师兄，你没有得到屋子的主人的邀请就擅自推窗窥视，这行为……一点也不礼貌。”刁染专心沏茶，听见声响也不回头。
百里途瞧着人完好无损地坐在屋子里，直接翻了进来，耍无赖一般：“你明明在屋子里，却是半晌也不见回应我，我不先入为主，叫我在外傻等嘛？”
刁染不赞同地回眸看他：“你在强词夺理，你知道吗？”这房子又不是没门。
站在暗处的人龟毛地拍着身上蹭着的灰，跨着长腿几步走进烛光中。
他恰与刁染同岁，年十八，还是一张少年感爆棚的脸，猫眼上挑，眉微蹙，嘴角嫌弃地瘪了下去，仍是初见时的短发造型，颈上仍是缠着圈细长的辫子。
估摸着是夜间为了当贼，特意穿了夜行衣，少年身材比例优越，黑衣显瘦，朝气蓬勃的年纪赋予他独特的气质，更显得他这个行走的衣架子帅得人腿软。
面对刁染的指责，少年音丝毫不带慌乱：“我只是路过时碰巧听阿曼说这些日子你老是闷在房里，过来看看你有没有憋出问题。你大师兄那德行假惺惺得不行，说不让我跑来打扰你——切，没人看着你，才会出大问题呢！”
“哦~~小师兄这么关心我啊，绕了半个山庄的路过呢。”刁染笑眯眯地撑着脸仰头看他，“真是辛苦啦，要不坐下喝杯茶？”
她把茶杯往对面的方向推了推。
百里途这四年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自己面前傲娇一把，让刁染把拆台和声音过滤的融合技术练得炉火纯青。
虽然逗猫很可爱，但是刁染每时每刻都在精分，而现在入夜，她、不、想、加、班！
一长期被逗的猫，已经有了一点抗性，只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下丢脸，他都能学着他大师兄一样装的像模像样。
“我不想喝茶——”百里途走到她身侧便不再往前，红着耳尖，牙齿咬着唇肉，挣扎好一会儿，最后低头和刁染对视，同她讲：“我带你溜出去，下山，就现在，你要和我一起吗？”
刁染：“……”
‘9494，给我加班费。’
9494从善如流——
【叮——】
【当前任务：“夜游”
和小师弟的温情培养，在刺激地翻墙中体会感情升温的瞬间。
任务奖励：300积分】
刁染面上震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然后浅浅地笑开，复而坚定道：“好，走吧！”
她以一种被治愈的感动望向对方，自以为是救世主的少年单纯到被她的外貌所勾引，反掉入她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