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帐篷里空气不畅，宋初感到头更晕了，她用手扶着脑袋，胸前起伏剧烈，另一手匆忙攥住散落的几张纸，狠狠拍到韩秉探过来的手上。

    “我巴不得你们的考核尽早结束，巴不得你们尽早滚出去。”

    韩秉有那么一瞬间眼神是空茫的，但是很快，他就变了脸色，一张俊美非常的脸上透着丝丝青白之色，唇色红得要命，看着像是深夜里勾魂夺魄的厉鬼，“宋初，我不懂你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笑话，他怎么这么自信，他什么时候懂过？！

    宋初不愿意再搭理他，她想发飙，但她又不能和比自己还要疯的人对着疯，又打不过。

    她扭头往外，韩秉没拦她，只用一双又幽又冷的眸子盯着她动作。

    宋初闭了闭眼，适才猛地一起身，塔顶的云便跟着转，连带着面前的身影也虚幻着一起晃，她手下意识找支点的时候听见韩义没什么情绪的提醒。

    “别碰，会倒。”

    宋初没听他的，握拳用力砸上去，但遮阳伞只斜了几度，韩义没再说话了，视线掠过她身后的男生，冷淡的眉眼无波无澜。

    他坐在躺椅上，双腿交叠，一只脚踩在地面，看着是在仰头打量他们，但属于上位者的气质却让他的目光更像是审视与考察。

    躺椅旁的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从帐篷里被扔出来的东西，两块橙黄色的铭牌在显眼的最上方，他眼神示意了下，淡淡道，“路过艺馆，帮你也拿了。

    宋初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韩义就转向韩秉，“你的纹身？我没记错的话是遮小时候的烫伤。”

    他说完也照旧没有等回答，纤长的指节搭在膝盖上轻敲，吐字清晰又冷漠，将谈判的风格体现的淋漓尽致，“你们有其他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我同样也有疑惑的事情，需要你帮我解答。”

    韩义的最后一句话是看着宋初说的，他背靠着烈日，不止内衬和领带严整，就连藏蓝色的外套都紧到了最上一颗扣，制服被他穿得像是高端定制品，完美地贴合着男人劲瘦挺拔的身躯。

    宋初觉得这一定是韩义看她时间最久的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韩义对她没有了先前那种礼貌到一丝不苟的包容，对待她散漫了许多，感受起来却更像是不在意。

    她无所畏惧地和他对视，吐字比他更清晰、更冷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还真是个没能预料到的问题，韩义想了想，片刻后，道，“我说了，我去了艺馆，你们从艺馆过来，明礼各处方向明确，我猜到你们在这里很难吗？”

    本来他直说就可以，一句回答的话加了反问，宋初很敏感，感觉他是在刻意嘲讽她，她往前走了几步，铭牌灿亮的颜色被照得闪闪发光，哪怕她不刻意看，余光也会被它沾染。

    铭牌在宋初手上，被她翻过来覆过去的打量，她立在遮阳伞的边缘，倾斜的日光将她撕裂开来，一半明媚，一半冰冷。

    “不难吗？对一个内测都做不充分的内测师，连眼前显而易见的系统故障都看不出来。”

    她意有所指。

    韩义贴着膝盖的指尖轻轻顿了一下，“系统故障？”他掀起薄又狭长的眼皮，眉梢眼角尽是疏冷，“你以为的故障，和我想的并不一样。”

    宋初不愿听他打哑迷，从上往下睥视他的表情，“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想的太多了。”韩义撇了眼一直观察他的韩秉，淡淡补充，“你也是，你们如果想结束，随时都可以解脱。”

    在韩秉阴着脸意欲开口的时候，韩义又一次打断他，声音冷到像是沁了冰渣子，“韩秉，适可而止，我想有外人在的地方，你能给自己、也给我留一点脸面。”

    他教训的话很顺口，像是已经说过千百遍，就连眉宇间的细蹙都感觉是惯性生成，韩秉不知为何，竟也像习惯了，脱口而出一句，“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韩义道：“是，但我还是会觉得丢人，因为你现在比我想的还要离谱，韩秉，你见过哪个npc像她这样？又见过哪个玩家像你一样？”

    “所以呢？”宋初有趣地看着俩人对峙，轻言浅笑道，“在内测师看来，我这样一个‘二不像’人物解脱的途径应该是什么呢？”

    “我说你是玩家。”韩义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宋初莫名就是从他语气里察觉出了一点无奈，他像是觉得好笑似的，低下眼按了按眉心，又开始了熟悉的反问，“玩家怎么退游，你不知道吗？”

    宋初当然知道，但显然这里知道的不止是她一个，韩秉眼睫下的眸子漆黑无光，脸上挂着一丝阴冷的笑，他抢先道，“你前脚给我说她只有一条命，后脚告诉我她也是玩家，论你你信吗？”

    若说韩义对宋初的问题还算是有来有回的客套，那他对韩秉就是肉眼可见的看都懒得看一眼，他放下腿，慢条斯理起身。

    “是玩家，是npc都一样，都只有一次游戏机会。”

    凉意丝丝缕缕地覆压侵袭，一前一后，冰冷与炙热，宋初夹在中间，距离韩义更近，近到她能清晰感知到他话里的冷漠与不解。

    “该我了，为什么他要通过我向你动手来验证我是不是主控呢？还有共感，共感对你来说是什么难以规避的痛苦吗？”

    韩义是不会低头弯腰的，他目光下敛，神色宁和淡然，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近人情的气质，本人却又具有轻易看透人的洞察力。

    “你不信我很正常，但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致使你如此大的恐惧感，以及不自信。”

    话末，沉闷的钟声彻响明礼，就连头顶的烈阳也像是应和似的晃了一下，表盘上指针依旧滴滴答答地走着，从帐篷里被吹出来的几张纸洋洋洒洒翻越栅栏跳下了塔。

    宋初心里隐秘的猜忌也像是被风呼啸起了波澜，由远及近的热风在她往前跨的那两步里被冷意碾碎。

    女生靠近的那刻，韩义本能皱起了眉，生理性的不适让他想要制止。

    但宋初越过他，走向了塔沿，裙摆漾起的弧度像海岸线涟漪的水波，轻轻擦过他裤腿的动作像是被拉慢，韩义低下眼时，看见她垫起脚小跳了一步，发丝连带着也许是沐浴后的清香便也跟着往上盘旋，在他鼻息间停留了好一会儿。

    宋初接着往前，在他耳边落下一句，“我不怕死，但我怕长久的折磨，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试试喽，如果是真的，等现世再回答你这些问题。”

    韩义声音很淡，“非得在我面前？”

    宋初安静了会儿，走到栅栏后转了个身。

    “我信你哦。”

    面前的少女笑容云淡风轻，浅茶眸子清澈如水，倒映着他的身影，她的举动看起来像她说的一样，韩义估算着距离，又一次把注意力放到了她凝注在他身上的眼睛。

    韩秉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手里还撑着遮阳伞，脚步已经开始变快，燥热的内心蓦时一片冰凉。

    “宋初！”

    “艹，妈的，一群疯子。”

    遮阳伞砸到地上，被人踢拉着踹出了塔顶，一面的栅栏紧跟着接连不断坠了下去，宋初回头看了一眼，攥紧男人温凉的手，用了最大的力气，指甲狠狠掐入，韩义动作僵住，随后便被人强硬地撞开，他折了折手心里的血痕，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约定好到点赶来的林烨根本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他的冷汗湿透了后背，宋初被他揪来扯去的打量，慢慢也松懈了一直绷紧的身体。

    她倒是没想到，韩义会动，她以为他应该只会张张嘴。

    宋初掀眼看人的时候，韩义也在盯着她。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他说，“只能是猜测，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我也没你们以为的全知。”

    他照旧坐到了躺椅上，现在是孤零零又狼藉的钟塔，好像是不舒服想要抽手，但他顿了一下，然后又站起了身。

    在韩秉的观念里，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一没有区别，何况究竟是不是玩家，都不影响他想要保住她。

    韩秉的凤眸里郁积着浓烈的的墨色，望着韩义的时候眼底有一瞬的猩红，只不过很快就消散。

    他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疯。

    其实这一出还是不保险的，宋初腿隐隐有点麻，她不适地挪了挪，身后刚好贴上韩秉，前后梗阻，她愣了愣，将重心卸下，长呼出一口气。

    和韩秉的想法一样，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证明她是真实玩家，也抵不过她心里百分之一的疑虑。

    她不像韩义有现世记忆，她有意识以来就是除设定皆无知，韩义对她而言更可谓陌生而神秘，她不可能听信一个陌生人单方面的结论。

    况且是或不是，都改变不了她想要摧毁游戏的念头，毕竟承受过的一切都实实在在，厌恶过的所有也都如鲠在喉，与之相比，其他太遥远，也太不重要。

    她不是不自信，只是这里除韩义以外的所有人都像井底之蛙，受个人认知的局限，比他少了很多敢想的底气。

    塔顶少了好些个大物件，乍一瞧有些空廓，林烨像是气狠了，把宋初按在韩秉前面就没再看她，他手覆着自己的心肺，想骂人，但又觉得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约好掐点，但他不放心，来的早，听他们聊了有一会儿了。

    宋初这种手段不只刺激韩义说了真话，还让他差点心跳停止。

    他窝在地上，拼命喘着粗气，仿佛一条丧家之犬，完全没了平时不可一世的模样。

    韩义说完话没人应他，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悲凉又沉闷的氛围缓缓涌动在避无可避的正午阳光下，韩义感觉自己也有被影响到，因为他开始有些无聊。

    他的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百分之百，只是职业习惯，他不倾向表露全部，而在宋初看来那一眼，他竟下意识将这百分之九十九顺理成章做成了解释。

    做成了他忽然拉她那一手的解释。

    宋初看似在场三个男人里对他意见最大，却也像是对他兴趣最浓，她擦身而过时撩他可以说是巧合，掐他可以说是发泄她对他的不满，但当时那种情况，掐他后又主动按揉能是什么小姑娘突如其来的使性子？

    韩义再望去时，宋初正好观察着他的裤兜，她觉得自己那一下很用力，今天一天莫名其妙的邪火都发完了的用力，她想着韩义不敢把手拿出来，估计就是破了。

    对上男人投来的视线，她眨了眨眼睛，歪头给他比口型，“疼吗？”

    韩义觉得还是有点疼的，他凝睇着她带笑的眉眼，她看起来很满足，于是韩义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她一开始就是想让他拉住她，所以才说什么她信他，是为了让他良心不安？

    她想接近他？

    也许是有代沟，韩义不太理解小姑娘这种兜兜转转的心思，在他看来，他只是单纯不想让自己亲眼目睹这么血腥的一幕罢了。

    漂漂亮亮一小姑娘，会有阴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