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江童有些忧愁。

    下个月就是期中考，排名将和期末排名按四六分算在一起，成为决定他们高二文理分科的依据。

    储江童并不担心选不到理科，甚至不担心去不了重点班——入学以来，她就一直是年级第一。

    但保住这个位置并不是件易事，上学期期末，年级第二只比她低了十五分。

    分数出来的瞬间，储江童脑中警铃大作：十五分，不过一道数学附加题、或是三道选择题的差距。

    她已经为即将到来的期中考列好了详细的复习计划，足够填满她生活的间隙，如今突然多出两件事，令她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时间安排。

    演讲稿可以在美术和音乐课上写完，但叶飞舟这个刺头，没法在零碎时间里轻易解决。

    不守规则，不服管教，青春期男生的通病。但叶飞舟显然比普通人更有放肆的资本，储江童在极少数的几次上课走神时，望着窗户里他的倒影，内心满是艳羡。

    在这个靠脸就能吃饭的时代，叶飞舟大概能吃上满汉全席。

    不需要好成绩、好脾气，不需要遵从同学间那套表面客气的生存法则，甚至叛逆不羁都能成为他的加分项，储江童越想越不忿，又在表情即将失控的刹那回神，动了动嘴角，以示自己刚才只是想活动活动面部肌肉。

    围坐在角落偷偷用手机看球赛的几个男生对她说：“储江童，你看不看球的？”

    “啊……”储江童合上课本，为难地笑，“可是我现在准备去吃饭。”

    “哦哦。”向她搭话的男生挠了挠鼻尖，“那你快去吧，晚了就没剩什么了。”

    储江童走出教室时，身后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起哄声。

    其间夹杂着用力“嘘——”“嘘——”示意噤声的气音，无济于事，反倒像掉进蚁穴的烟头，燃起熊熊大火。

    让人反胃。

    “江童！”下到一楼时，储江童被叫住，扭头一看，是顾嫣然，和她的两个小姐妹。

    三人刚从小卖部出来，手里各拿着不同味道的棒棒糖。顾嫣然说：“你也去饭堂吗？要不要一起？”

    储江童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笑着说：“好呀。”

    她落后三人几步，女生们便默契地放慢脚步，与她并排而行。

    楚茜问：“江童，你打算选文科还是理科？”

    “应该是理科吧？”储江童想反问“你们呢”，刘小朵却先一步接话：“哇塞，你不会连大学的专业也想好了吧？”

    怎么得出的结论？储江童不明白，但她依然面上客气地说：“还在考虑啦，我只是觉得理科更有挑战性一点……”

    三个女生“哇”“哇”地低呼起来。

    才不是呢。储江童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理科未来好就业而已。

    但高一三班的“储江童”，是不需要考虑这么长远的问题的。

    “你们呢？”储江童将话题抛回去，女生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顾嫣然想当老师，刘小朵想当医生，楚茜则用棒棒糖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说没想好，但想学文科。

    “那很好啊！”储江童压低了声音说，“听说下学期是‘罗姐姐’带文重呢。”

    “真的吗？”楚茜眼睛一亮，罗晶晶是全校公认的“最和蔼的老师没有之一”，执教十余年，据说从来没骂过人，再差的学生到她手上，也能沐浴到赞美的春风。

    消息是从徐哲研那听来的。储江童将食指竖在嘴前，表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楚茜猛点头，对储江童的话深信不疑，哼起欢快的小曲。

    午饭时间，饭堂人头攒动，正午的太阳把玻璃门周围一片区域照得荧荧发亮，学生手里不锈钢餐具反着刺眼的光，在地砖上划出一道道油亮痕迹。

    看起来很暖和。

    顾嫣然她们怕晒，刻意挑了个远离门口的角落坐下，储江童不舍地看了眼门边的座位，跟着三人落座。

    刘小朵注意到她一瞬间的忧郁，直愣愣问：“江童，你不开心吗？”

    储江童下意识要否认，却忽然想起困于心头的那件大事，话音强行一转：“……老徐给我布置了个好艰巨的任务。”

    分享秘密能得到更多倾听。储江童托着脸，表情沉沉：“你们知道吗，我们班德育分现在好低。”

    “怎么会？”

    “课间操人数也算分的。”储江童解释，“但我们班总是缺人。”

    三个女生相互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是叶飞舟吧？”楚茜说，眼中闪烁青春期小女生的粉色光点，“他本来应该站我旁边的。”

    语气中带着很没来由的骄傲。

    “嗯，老徐让我想想办法。”储江童说。

    老徐，老徐，老徐。

    听清楚了，不是我主动与他扯上关系的。

    “他就是这种性格吧。”顾嫣然状似不经意地将一捋刘海拨到耳后，“我记得刚开学的时候他坐我后面，每次老师巡堂都会说他几句，他也从来不听。”

    “嗯嗯。”储江童一脸无辜地听得认真，接下来是不是该刘小朵发言了？

    刘小朵那副将饭菜嚼得软烂的牙齿却说出最直接的话：“我觉得他好帅哦！”

    顾嫣然和楚茜皆是一愣，刘小朵继续说：“你们不觉得他很像《乱恒纪元》*的男主吗？”

    那是个储江童完全没听过的名字，于是她不接话，静静观察另外两人的反应。

    “是吗？”顾嫣然说，“我觉得不像诶，那个男主比叶飞舟要开朗一点。”

    “哦——？”楚茜拖长音调，笑嘻嘻地说，“小朵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有点像。”

    多说点吧。储江童在心里祈祷，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们那么关注他，应该知道吧？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班上、年级甚至全校都颇有人气的男生，对几个女孩来说还是太过艰难。她们很快抓起勺子，将粉红色的小心思与米饭肉菜一起，尽数吞进肚子。

    此路不通。储江童更加愁眉苦脸。

    -

    “那人到底有多帅啊？”陈悠优戴着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将巨无霸汉堡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储江童，看了看，觉得自己那份更大，于是又掰下一小块，径直塞进储江童嘴里，“有没有照片？”

    储江童自然而然地咬住、吃掉，翻出手机里的班级合照，指给陈悠优看。

    陈悠优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爆了句粗：“卧槽。”

    她的第二句话是：“这还读什么书啊，直接原地出道得了。”

    储江童心里酸酸的，嘴也不自觉扁下去，陈悠优连忙安慰道：“没有没有，知识才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你全世界最厉害！”

    “这话你自己信吗？”储江童幽怨地啃汉堡，但表情只维持到吃到肉的前一秒——她喜欢肉。

    牛肉、猪肉、鸡肉，甚至老得嚼不动的鸭肉，储江童来者不拒，像台混合动力车，只要是燃料，能供能就行。

    第二喜欢的则是碳水。如今两样东西同时被她吃进嘴里，垃圾食品醇厚的香气与饱足的口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魔力。

    可食物永远有限，吃完就完，而烦恼长存。

    储江童问陈悠优：“这种男的要怎么接近？”

    陈悠优上的是艺术中专，按理说认识的帅哥应该更多。

    陈悠优咬着吸管，歪头想了想，说：“……多夸夸他们？‘你好特别’之类的？”

    不知为何，储江童总觉得这招对叶飞舟不会奏效，“还有吗？”她问。

    直到一整杯可乐喝完，陈悠优都没想出个正经的办法。

    这是她自中考后第一次如此高速地运转脑子，整个人有些虚脱，往桌子上一趴，有气无力地问：“那帅哥就那么重要吗？”

    叶飞舟当然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老师的评价，和期末的校三好。

    如果可以，储江童还想争取区三好——静河一中在高考时有个校长推荐名额，如果能拿到这个名额，相当于半只脚踏进重点高校的大门。

    影响高考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复习资料被打湿了怎么办？考试路上遇到交通事故怎么办？发烧怎么办？庄婉突然刁难自己、不让自己出门高考怎么办？

    比起那短短两天，她的人生存在太多太多变数，储江童不敢押宝，只能从现在开始规划。

    想着想着，储江童苦大仇深起来，薯条也不吃了，只呆呆地盯着盒子上稀薄蜿蜒的番茄酱出神。

    陈悠优把下巴垫在水壶上，说：“童童，不要把自己逼太紧啊，你已经很优秀了。”

    “有吗？”储江童淡淡地笑，“我觉得还挺轻松的。”

    骗人。陈悠优撇了撇嘴，心想：你肯定又要转移话题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储江童说：“倒是你，去了国外也要注意休息，别再节食减肥了，对身体不好。”

    陈悠优小学时是个圆溜溜的小孩，自从迷上日韩偶像文化后，靠一天一顿的饿法，硬是在初二那年把自己瘦成了一道闪电。

    发育关键期营养没跟上，导致陈悠优现在一米六不到。但她很开心地说：“就是因为不太高，人家才会看上我啊！”

    储江童对岛国畸形的审美嗤之以鼻，但……陈悠优高兴就好。

    陈悠优还没听完她的话，嘴一瘪，要哭不哭的样子：“你和我一起去好啦。”

    储江童拿过她的可乐喝了一口，说：“我还等着你火遍全球后，给我个清闲助理的职位当当呢。我要的不多，每月两三……三四万就好，哦，还要帮我交五险一金。”

    陈悠优用力擤鼻涕，鼻头红红地问：“‘五险一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