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兽穿过银色光亮，冒出水面。

    天光乍明，边云意猛地闭上双眼，再缓缓睁开，方适应水波之上满目金光。

    此时他们身处巨大湖泊，湖泊之上，翠林茂密，悬于半空。

    眼前这熟悉的景象，令边云意一霎恍惚。

    彼时神游空明，她和鱼摆摆飞越过这样一片辽阔的湖泊。

    “天荒坪！”魏梦洲讶然，“这里竟是天荒坪之下的水域。”

    忽闻破浪裂空之声，只见流光剑贴于水面，骤然变大，可载数人。

    几人跃上流光剑，薮星河一个侧身，被边云意止住。

    “藜姐姐还未醒来，不知水灵之力融合得如何了，此时若离开，不知何时又能再寻得空明花海。”

    她转头向魏梦洲：“梦洲哥，方才我们在空明花海，你和藜姐姐——”

    “云意，我和阿藜陷入沉睡，却能感觉到身体不断变得轻盈，似是另有一股灵力在萃练我的身体，将其中浊尘剥离。待我感觉身体轻如鸿毛时，我便醒了过来。想来那另一股灵力便是你说的水灵之力。”

    边云意言简意赅将水灵之力与火灵之力道来。

    魏梦洲听完，看着怀中的宁藜，语气沉凝：“不过为何眼下阿藜都还未醒来？”

    此时原本藏于边云意裙角的空空悄悄挪到魏梦洲身后，倏而给了他一蹄，却见他纹丝不动。

    魏梦洲偏头，淡淡地看着它，“空空，现在可不是玩闹的时候……”

    那面上虽极为平静，却瞬间叫空空心中一紧，猛然瑟缩回了边云意裙边，偏着脑袋露出半只金瞳，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边云意抚了抚它的小脑袋：“空空，之前你说空明花海是在帮藜姐姐和梦洲哥，指的就是水灵之力了罢。”

    空空眨着金瞳，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已经出了花海，你知道为何藜姐姐还不醒么？”

    空空看看魏梦洲，又看看他怀中的宁藜。“哼”了一声彻底将身体躲在边云意的裙后。

    “空空？”

    “我知道，但我不说。”它背靠着边云意的裙衫。

    “为何？”

    “你对面的坏蛋，他太凶了……”语气中竟有一丝委屈。

    边云意哭笑不得，想同它讲讲理，薮星河却将她拉到自己的另一侧。

    “这里有只脑袋空空兽，不知装作知道罢了。”他朝她示意，掌下一缕幽蓝光飞进宁藜额间。

    倒是空空金瞳扑闪：“脑袋空空兽？这是什么兽？居然叫我的名字？”

    忽然它从流光剑暴跳而起：“你说谁脑袋空空！”

    一个猛扑，却一脑袋顶在薮星河的掌心，扑腾着兽蹄，在空中划出残影。

    下一瞬，它四蹄被缠绕住，蓦然倒地。

    “放开我！快放开我！！”一阵兽吼。

    “藜姐姐！”缠绕空空的正是看月鞭，边云意面上一喜，朝宁藜看过去。

    恰见她抚着额角，缓缓睁开眼来，“聒噪……”

    “阿藜……”魏梦洲帮她揉了揉太阳穴，轻声低问，“可有哪里不适？”

    她摇了摇头：“并无。我现在只觉身轻如燕，通体舒畅。除了——”

    “除了？”魏梦洲面上顿时紧张。

    宁藜轻笑，指了指在地上挣扎的空空，“方才我的灵识随着一片幽蓝光亮飞往某处，忽然空空一嗓子似在我灵台炸响……我醒来了，那声音却仍在灵台回荡。”

    “如此说来，空空这一嗓子倒是歪打正着？”边云意摇头笑道。

    “你干什么？！”耳边空空又吼道。

    “灵台护主，宁姑娘的灵台识海虽受我的星辰之力牵引，却仍存警惕。空空一嚷嚷，神兽灵威恰使灵识归位。”

    见薮星河正捉了它一蹄将它提溜起来，边云意揶了他一眼，从他手中将空空接了过来，捧在怀中。

    “藜姐姐，看月鞭——”她望向宁藜。

    宁藜明白她意思，托起一臂，掌心向上，看月鞭瞬间飞回她的掌中。

    这时空空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还干了好事，却不是被捆绑住，就是被倒提着，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重重“哼”了好几声，窝进边云意怀中，闭上金瞳，享受着她的安抚。

    不过心中犹是气不过，但一想到面前几人没有一人自己打得过，只好歇了找茬的心思。

    “既然我已经醒了，那我们便赶快回天荒坪罢，以免云伯久等。”宁藜望着半空那片翠林道。

    不知何时，她已习惯在天荒坪的日子，如今竟有了些许归来之感。那里，有云伯在等着他们。

    薮星河朝他们一点头，剑指起，一圈蓝色光层包裹住几人，流光剑“嗖”地一声破空而上！

    蓝光瞬息穿越层层翠林，平地上风墙不及形成便已散作满林风，簌簌作响。

    此时竹楼门扉被打开。

    麻衣老者几步来到竹楼外，看着翠林的方向。

    不过瞬息，尘土四扬，流光剑陡然降落，离地不过存许。

    “云伯！”空空向云伯一扑而上。

    “空空？”未见云伯动作，空空已飞进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笸箩。

    云伯放下笸箩，将几人打量一番，见他们不仅无恙，宁魏二人周身气蕴更是非同寻常，忽而抚髯大笑：“好！好！好！”接着他长叹一声，“你们回来了就好……”

    见他面色有异，宁藜和魏梦洲忙问道：“云伯，可是出了何事？”

    云伯微微点头，朝空空看了一眼：“此事不仅与画中境有关，也牵涉空空此行所来。你们先进屋看看簖姑娘的画像。”

    几人便跟在云伯的身后进了竹楼内悬挂画卷的小屋。

    面前这幅画卷与此前迥异，墨竹暗淡，却隐约黑气缭绕。

    “黑气！”边云意几人目中惊疑。

    一道气旋自云伯袖中挥出，那画卷上的墨竹影子摇曳，却不再见此前的簖姑娘画像。

    “你们进入画中境已有十日。在第三日之时，画卷里突然传出异样波动，一股冰雪之气漫溢而出，侵染画卷墨竹。我以灵力相探，竟发现画中境已然崩塌，这幅画卷也从那日起便再也无法显出簖姑娘之影。不过，我能感知到福袋的气息仍存在空明界，便知你们当在界中某处，只是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你们是如何到得他处的。第四日我却突然无法感知你们当中两人的福袋气息，以为，以为你们中二人遭遇了不测……幸而，如今你们都平安归来了。”

    说到此，云伯不由深深出了口气息。

    宁藜和魏梦洲上前抚了抚他左右肩头：“云伯，我们无碍。”

    接着又听云伯道：“你们从画中境到底去了何处？方才你们提到这幅画卷暗伏的黑气，可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何时我们突然从画中境转到了遥远之地。”魏梦洲道。

    “天荒禁域？”云伯怔忪，“怎会，怎会到了那处……”

    “云伯你说曾在画卷之外感觉到了冰雪之气。想来，我们便是在那时被风雪带到一处立有人像的洞窟，那里便是禁域入口。依云起前辈所言，那风雪当与雪咒有关，而雪咒并非天荒族人所下，乃关涉这画卷中的黑气。”边云意斟酌着说道。

    “云起？你们见到云起了？他——”

    “我们并未见到云起前辈。如您此前所言，他应是千年前便陨散在了那里。我们离开遥远之地前，恰在一处空谷寻到他以灵元留存下来的关于二族大战和雪咒的一些信息。他说，黑色火焰将族人血肉化雪，白骨被索至此禁域以供黑焰侵蚀……”宁藜叹道。

    “大战和雪咒？”云伯面上难掩恻然，“原来千年前云起找到了解咒之法……”

    “可惜千年已过，云起前辈所剩灵元无法完整保留所有信息。从留存下来的部分可知，千年前地老、天荒二族大战另有隐情，当时的天荒族长边朗及其族人似受黑气驱策，行为异状。至于雪咒——”

    宁藜默然片刻，魏梦洲便接着说道：“我与阿藜在遥远之地获得甲辰明夷火，明夷火之下，被黑色火焰侵蚀的地老族人的白骨不再受困，却也解脱消散了……”

    此刻边云意想起消散的白骨留在空中的话语，她忽而出声，“不止是地老族人，那些白骨在消散前恢复了记忆，他们中有的是天荒族人。想来除了后来化雪而亡的地老族人，还有大战中的两方族人。”

    “以你们所言，大战隐情可在黑气与那黑色火焰？”云伯抚着须髯，沉着眉，“再者，如是白骨消散，族人在地老林化雪的血肉，又当如何。”

    他忽而抬眸：“云起可有说到天荒印？”

    边云意点头：“正要与您说，千年前云霁将天荒印放在地老林某处。或许找到天荒印，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闻言，云伯若有所思。

    待他回神，又朝宁魏二人问道：“方才你们说甲辰明夷火？”

    “正是。”宁藜便将《晦明心经》所载明夷火内容以及二人获得明夷火始终细细说来。

    “地火明夷——”他眉间稍许舒展，“看来，地老林或许很快就能重沐天光……”

    边云意几人未解云伯话中之意，便被他催着回屋内歇息，称待几人彻底歇息足了，他再与他们道来。

    宁魏二人回了屋。

    薮星河见边云意推开竹楼窗扉，便走到了她身旁。

    二人望出去，空空正将笸箩踢上天再用头顶住，似是将笸箩当了蹴鞠玩儿。云伯走过去同它说了什么，它高兴得飞出一蹄，笸箩眨眼消失在翠林间。

    也不管云伯话未说完，它撒丫子、头也不回地朝翠林外奔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云伯摇摇头，又抚了抚长髯，转身朝天荒木的方向行去。

    边云意和薮星河相视一笑，她轻轻朝他靠了过去，他立即将她揽了过来。

    此间，晚风温存，日暮霞飞。

    *

    天光渐明。

    “我们这便要前往地老林了，在这之前，阿藜、梦洲、云意、星河小哥，你们将这粒枕中丸服下罢——”

    枕中丸？

    边云意几人目露疑惑。

    “别看它长得像普通的红果，但有奇效。”云伯继续说道，从身后搬出一个平常笸箩两倍大的竹筐。

    看见筐中之物，边云意几人皆不由瞪大了眼睛——云伯叫这、像普通的、红果？

    竹筐中这浑圆的物什是红彤彤的不假，但它似乎、可能、大抵不能叫做丸子，因为这粒所谓的枕中丸，直径竟是超过两尺！

    几人久未回神，似是被眼前的枕中丸镇住。

    “地老林中积雪累达千年，或因含族人血肉所化之雪，怨瘴之气笼罩整个地老林，厉害至极，任你是人是仙，都难破此怨瘴。”

    说到“仙”字时，还特意看了薮星河一眼。

    见他们毫无动静，云伯还以为几人是觉得去地老林用不着此丹药。

    魏梦洲怕自己先忍不住笑，忙敛了神色问道，“原来昨夜云伯你去天荒木是为炼制这粒枕中丸？”

    见他面上认真，云伯欣慰地点点头：“正是。不说要去地老林了，便是你们画中境这一趟着实惊险，枕中丸于你们神魂皆是有益处的。”

    云伯捧上装着这“粒”巨大枕中丸的竹筐，面上之恳切，任是见着的人皆会不忍拒绝。

    “不过云伯，这粒枕中丸似乎、有些、大，我们要如何分别服下呢？可有，唔——特别的服用方法？”还是边云意思绪转得快，她问道。

    要是直接分吃了，几人怕是要生平第一遭撑破了肚子，首先，惹人笑话；其次，惹人笑话；最后，还是惹人笑话……

    一想到这，四人皆是一个激灵。

    云伯对着他们，笑如清风：“原来你们是因为服用方法才迟迟没有吃下这粒丹药。”

    几人连连点头，竟如乖巧的孩童般等着分食糖丸般。

    “枕中丸依托天荒木滴落的夜雾晨岚，因此你们只需以体内灵力作引，附着在丸身，吸取其中精华即可。”他徐徐道来。

    呼——几人顿时松了口气。

    待几人以各自的灵力将枕中丸分食完毕，云伯拉上竹楼门扉，便带他们去往地老林。

    路上，边云意没看到空空，想到昨日它奔去的方向，便问道：“云伯，空空是去寻摆摆了么？按理，摆摆该是要打好盹儿了。”

    云伯欣许地看向她：“云意，确如你说。我让空空去等摆摆醒来，告诉她等我们回来——”

    他语气仍是平和，但神色却淡了许多，“千年来，族人不得再归地老林，那里危机暗伏，此行或许凶险，我之意是将空空和摆摆皆留在天荒坪……”

    说话间，云伯遥望前方，拂了袖摆：“到了。”

    边云意几人一同望过去，前方不见其他色彩，天地皆白，似在瞬间——天地同老。

    还未靠近，便有铺天盖地的冷意钻入骨髓！

    便是几人以灵力相抵，仍是止不住那刻骨的冷——这果非普通的冰雪。

    每靠近一丈，那白便似要占据瞳孔、直击灵识神魂。

    忽然，云伯袖摆一扬，护在几人身前。

    下一刻，震天咆哮裹挟风雪喷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