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在凡间也没个身份,行事想必多有不便,不如老夫给你安排个?”

    长留眼前一亮,还能有这种福利?“怎能不早说?不过......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身份比较合适,等我琢磨琢磨。”

    司命轻点了一下头,遥望着漫天繁星,神色忡忡,“老夫近日夜观天象,发现此地有穷奇复活的迹象,你万事小心。”

    长留拧眉,“穷奇不是已经死了吗?”

    司命长叹一声,颇为感慨,“可不是,当年他为害人间,多亏各位上神合力,才将其剿灭。”

    “为此,花神灰飞烟灭,神剑折戟沉沙,火神身受重创,闭关修养,百年未曾复出,那场战役,损兵折将,生灵涂炭,不计其数,但愿是老夫看错了......”

    长留抿了抿唇,“若穷奇当真复活了,天庭可有应对之策?”

    “此事未经考证,老夫岂敢随意上报,穷奇复活,必有迹可循,它大伤初愈,必要寻仙草恢复元神,你多加留意,若有消息,即刻传信于我。”

    “穷奇若能复活?那花神殿下......”

    司命摇头,叹息融进夜色之中,“不一样,花神当年为消灭穷奇,以身献祭,肉身陨灭,元神俱散,如何能复活?天快亮了,我走了。”

    话音未落,司命念了诀,乘风而去。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长留心跳一滞,猛地回头,花无颜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没......没人啊。”他曲起食指,蹭了蹭鼻尖,目光闪烁。

    花无颜看他一会儿,目光掠过石桌上的茶盏,“你什么时候醒的?”

    长留见她不再追问,心下一松,“也就比你早些。”想了想,又问:“昨晚睡得如何?”

    花无颜倒了杯茶,小口嘬着,眼睛半睁半阖,带着些许尚未苏醒的恍然,“......好像梦到了爹爹.....”

    “那你还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吗?”长留定定地看着她,沾满露水的眸子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许与忐忑。

    花无颜思忖片刻,缓缓摇头,扫及手中的杯盏,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抱了他.....他还跟我说话了,但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哦......”

    花无颜瞥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挺失望的?”

    被戳中心事的长留当即否认:“哪有!我这不是好奇嘛!话说你和你爹为什么感情这么好?”

    “为什么?”花无颜重复一遍,理所当然道,“他是爹爹,我是他的囡囡,自然好了。”

    “可顾长夜和顾临川就不是这样。”

    “顾临川从未曾把顾长夜当儿子看待,所以......顾长夜也不把他当父亲对待。”

    长留似懂非懂,点头,后知后觉道:“原来你小名叫囡囡啊!”

    真会抓重点啊!花无颜斜他一眼,无语凝噎。

    “我以为你小名会叫颜颜呢!或者花花——”

    “噗——”

    花无颜没忍住,一口茶水,尽数喷在长留的衣摆上,湿了大半。

    长留盯着茶渍愣了好一会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无辜,“花无颜!你绝对是故意的!”

    花无颜镇定自若,缓缓放下茶杯,摇头,“纯属意外。”

    长留抿唇,腮帮子似鱼腹鼓起,指着罪魁祸首,愤愤道:“你就是故意的!”

    “不是。”

    “就是!”

    长留卷起湿漉漉的衣摆,甩了甩,“你别想否认!这件衣服可是我花了一两银子买的,你得赔我。”

    花无颜不想与他做无谓的争辩,起身,往厨房走,火上浇油。“红色不合适你。”

    他可是未来月老,红色怎么可能不配他!

    长留瞪大眼,卷起长袖,追上去理论,“喂,花无颜,你别走,把话说清楚,哪里不合适了?你不觉得我穿上这身,英姿飒爽,风流倜傥吗?”

    睡梦中的无愧翻了个身,一脚蹬掉被子,捂耳,心道哪里来的知了,好吵啊!

    小家伙被吵醒,精神恍惚,浑身散发着幽怨之气,摇到厨房,抱着花无颜的大腿,抱怨:“姐姐,咱家的蝉好吵,吵得无愧都睡不着了。”

    大早上哪来的蝉鸣?分明是某人叽喳。

    花无颜瞟了眼聒噪的“蝉”,无声失笑,“无愧乖,吃过饭,姐姐送你去学堂如何?”

    小鬼点头,搓着手心,踮起脚尖,朝锅里眺望,“姐姐,等会儿吃什么啊?”

    “无愧最喜欢的桂花粥。”

    小家伙刚还皱巴巴的小脸顿时如柳条般舒展开,笑得眉眼弯弯,直吞口水。

    “长留哥哥,等下学,我们一起去抓蝉吧!这样它就不能吵无愧睡觉了!”

    长留:“呵呵......好......”

    花无颜憋住笑,余光瞥了一眼吃瘪的长留,添油加醋道:“一定让你长留哥哥帮忙,他可擅长抓蝉了,抓住了这只聒噪的蝉,无愧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好耶好耶!”小家伙连连欢呼。

    旭日初升,晨光熹微,炊烟袅袅,蒸腾的水汽如丝如缕,从锅底翻涌而起,氤氲开来。

    长留手拉风箱,隔着层层水雾,只看见花无颜微微扬起的唇角。忽然明白所谓的岁月静好,不只是书上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哥哥,哥哥!你发什么呆啊!”

    “啊?”长留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小鬼,吓了一跳。

    “你刚刚一直看着姐姐傻笑。”无愧眨巴眨眼,好奇地看着他。

    长留哑然,不敢去看花无颜的眼睛,抓起柴火往灶里丢,“我刚刚在发呆,小孩子别瞎说。”

    柴火噼里啪啦化作熊熊烈火,一直烧到长留心底。

    吃过早饭,花无颜照常送无愧去学堂,借机与唐俊良见面。

    她虽不认同唐俊良的所作所为,但对于他夫子的身份,还是颇为认可,无愧来两草堂后,学识增进不少。

    到时,唐俊良长袖挽起,正俯身浇花,看见她,未有丝毫的意外,笑道:“无颜姑娘,想明白了?”

    花无颜沉吟不语,打量着他身后五颜六色的海棠。

    几十盆海棠,品种不一,按颜色深浅摆放在庭院各处,高低错落,参差有序,花朵饱满鲜艳,生机勃勃,可见其用心。

    “秋海棠难养,本应七月开花,夫子却能让其眼下盛放,实属难得。”

    唐俊良放下水瓢,掠她一眼,眉梢微挑,“无颜姑娘可知这秋海棠的别名?”

    “传闻陆游与唐婉别离之时,唐婉曾赠花心上人,所赠之花便是这......秋海棠,唐婉谓之断肠红,陆游却说应叫相思红,因此秋海棠又名断肠红、相思红。”

    唐俊良浅浅一笑,眉目舒朗,眸中竟有几分柔情闪烁,“没想到无颜姑娘还懂赏花......”

    只是这柔情转瞬即逝。

    “......只是姑娘此次前来,怕不是为了与唐某探讨花道吧?”

    花无颜抬手,拂过秋海棠重重叠叠、虚虚掩掩、如烈火燃烧般鲜红的花瓣,“夫子的提议,无颜仔细考虑过了。”

    花枝微颤,露水滚落。

    唐俊良挥手,屏退下人,放下衣袖,勾唇一笑,“良辰美景,洗耳恭听。”

    花无颜:“花昌开是你岳父。”

    唐俊良:“也是你大伯。”

    花无颜:“......我凭什么相信你?”

    唐俊良浅笑:“姑娘还有别的选择?”

    “无颜身单力薄,自不能与夫子抗衡,但若是无颜投靠了县令大人,将您的秘密——公之于众,夫子的复仇之路,恐怕难上加难了吧?”

    唐俊良敛起双眸,捏紧手心娇弱的花瓣,“你敢威胁我?”

    “借用夫子的话,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唐俊良轻嗤,放开鹅黄色的花瓣,负手而立,紧紧盯着她,“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聪明。”

    “说实话,看在容儿的面子上,我本想保他一命,但眼下既要与姑娘合作......自然要表达在下的诚意,事成之后,花昌开任你处置。”

    “花容那边,你怎么交代?”

    “不劳姑娘操心。”唐俊良垂眸,自言自语道:“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我还有个条件。”

    唐俊良倾身欺近,唇边泛起冷笑,阴恻恻道:“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脖颈,阵阵发痒,花无颜下意识想退,却被唐俊良钳住肩膀,动弹不得,力道很重,似要捏断她的筋骨。

    “不能伤害无辜之人,否则,我绝不与你为伍。”花无颜咬牙,直勾勾地瞪着唐俊良。

    唐俊良玩味地看她一会儿,猛地撒手,花无颜得以喘息。

    良久,那边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好”字。

    花无颜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等等!”唐俊良叫住她,“近日,监察御史——储鸿才,将微服余杭郡,此人酷爱甜食,此前,悦来酒楼送往京城的红颜醉,深得他心,此次前来,估计会召见你。”

    花无颜拧眉,眼皮一跳,“悦来酒楼是你的产业?”

    原来她早已置身他的棋局之中。

    “需要我做什么?”

    “此人乃监察御史,行监察地方官员之权,你只需投其所好,获得他的信任,待顾长夜搜集到顾临川的罪证,由他上报官家,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你怎么确认,他一定会检举顾临川?”

    万一他也不干净呢?官官相护,不是常态?

    唐俊良轻瞥她一眼,再次拾起水瓢,抽丝剥茧道:“储鸿才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朝堂上难得的清官,我虽与他无交集,但对其为人,却有几分了解。”

    “当初陛下欲大苑囿,兴修宫殿,是他不顾圣怒,带头反对,领着群臣长跪殿前,跪到昏厥,才打消陛下这个念头。”

    “只要我们证据确凿,相信他一定会秉公执法,让顾临川得到......应有的惩罚。”

    两人商量着对策,并未注意,几仗之外的廊下,花容正朝他们望来,眼神阴鸷,嘴唇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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