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宁合的心忽然一下子变得很重,像是吸满了水的棉花团,塞得紧紧的,他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气。

    她真的是为了他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他三两下把镜子上的灰尘屑子擦干净,开始认真地梳头发,可是这头发后半段不知怎么总是缠绕打结,他梳的时候忍不住“哎”了一声。

    芷溟十分平静地在床尾坐下,她看着动作笨拙的宁合,目光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外表那层原本冰冷的壳子好像裂了一条缝。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他的脸越来越红,红得让她有些晃眼。

    “你——”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都想要问对方问题,却是同时止住了话头,又开始等着对方先问。

    芷溟觉着心里那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丝毫减轻,她刻意忽略,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瞧见她的田螺居然摆在床榻的内侧,样子和她离开时很不一样。

    看起来更干净了一些,连刻痕里嵌着的黑色脏污都不见了。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

    芷溟疑惑地蹙起眉头——她感觉自己读不懂人。

    “现在我真的吃了这个药,你,你再后悔也没办法了。”

    宁合猜这药是不是她给她的母亲或者师傅采的,最后却没有用上。

    他脑海里倏地涌现了一个令他心痛不已的猜想——她也成孤家寡人了,她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后悔什么?”

    “你真的这么爱哭,怎么之前不是这样?”

    芷溟不动声色地挪近了些,她看着他晶莹的圆圆的双眸,里面是自己模糊脸庞的倒影,在泪珠里晃晃荡荡。

    “后悔不值得!”宁合莫名有些失态,说话的音调也突然变高,带了些哭腔。

    “后悔让我这样不相干的人用这么好的药!”

    芷溟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他吃痛也不喊,咬着下唇期待地看着她。

    她瞥见他神情隐忍着,还是松开了那团温软,有些无奈地昂首躲避他如斯恳求的目光,淡淡开口道。

    “你是我的朋友,怎么是不相干的人。”

    “我们是……朋友吗?”

    宁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问道。

    此刻他的心里好似有团火在烤那团湿湿的,塞在心口的棉花,这股热辣辣的感觉登时引得他破涕为笑。

    他情不自禁地再挪近一点,将头倚靠在了她的胳膊上,如他预想中的,她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恼怒地推开他。

    许是闭上了眼睛不需要直面她的神情,他说话也变得有些肆无忌惮,絮絮叨叨个没完。

    “我们是朋友的话,那就要互相帮忙,你帮了我,我也不能一直占,占你的便宜——”

    他的声音在逐渐变小。

    “我欠你好多好多,如果你要,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去,若是你没有地方去,也可以住在这里。

    “我只有这些……”

    芷溟觉得心里那股异样被这番话引得又冒了出来,像是一个什么带着倒刺的刑具,往她心上轻轻扎着。

    她的确无处可去,她因为鲁莽犯下了大错,现在又该做选择——该不该回去面对一切。

    这些麻烦简直无休无止,她现在回想一下这段在江底的日子头就痛得不行。

    芷溟沉默片刻,突然另起了一个话题。

    “你到底是在哪里找到我的?怎么会这么巧?你当时正好在江边?”

    “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正好掉在床上。”

    宁合努力回忆今早的情形,除了那一声巨响,就只记得自己半跑起来时鞋子落地的声音,一重一轻。

    他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因着是深冬,过午之后天空就已经开始转暗了。

    自己今天不仅仪容狼狈,居然到现在还一点儿东西都没吃。

    宁合忽然想到了那些牛肉,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他有些不舍地离开了那个肩膀,站起来默默往灶台处走。

    他舍不得用这双脚了,刚刚蹦得有多欢乐,现在就踩得有多小心。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芷溟,暗暗想着,这么晚了,她又伤刚刚好,应该是不会走了吧……

    -

    芷溟出神地望着床上那只田螺,它太醒目了,根本无法忽视。

    云衫来救她时用的那个符咒大概是师傅或者母亲留的,那么这个田螺壳子,应该也是在她们推算之中的东西。

    她只是困惑于为何她们都不告诉她所有事情的缘由因果。

    她二十六了,大约再过两年便算是成年。

    为什么她们都瞒着她呢?

    鬼使神差地,她一如往常地弯腰钻进去了。

    田螺里还是熟悉的乳白的墙,冷青的光,她发现那些摊得很乱的书都合上了,理成整齐的一摞。

    大约还是宁合的功劳。

    她越往里走,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也出现了,心像是有预感似地开始“砰砰”狂跳,终于到达尽头的时候,她吃惊地捂住了嘴——眼前的所有一切都超出了她所能想到的场景。

    她知道自己在田螺里,但是此刻自己的眼睛竟然能透过某一个不存在的点,如同人族卧房内开的一扇窗那般看到江底的每一个场景。

    只要她想,她的目光就能去到。

    她望见神殿外不似之前那般冷清了,有几个螭族族员正在那儿偷偷捕猎花鳗,只捕了三四条就往碧水潭的方向去,她紧盯着她们,路过了许多地方,最终到达一座自己从没见过的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灰色宫殿。

    她看见了云衫,还有好多她认识的成员。

    不过云衫再也不是曾经常被她气得跳脚的单纯憨善的模样,她脸上的表情很冷,皱着眉和旁的族员谈话。

    她认出来了,是那个烦人的阿皮。

    芷溟惊奇地发现自己不仅能看到她们俩正在做什么,甚至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鬼王真的不见了?”

    “对啊,有的说找到尸骨了,一块一块的拼不成。但是那些亲近的部下完全不相信,她们说自己身上的符咒还有用呢,夜叉鬼们现在四处游窜,谁也不服谁,跟傻了一样。”

    “算了,别管这些了,我只问你——小主子她的尸骨……有没有找到?”

    “那地方太暗了,我们找了好久也只找到那个石牢。”

    小琏突然插嘴,稚嫩的嗓音里是满满的疲惫。

    云衫眉头紧锁,那些纹路僵硬得如同哪个族员开凿水晶过度,芷溟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摸,冰凉的水意好像幻觉,蓝绿浑浊的江底世界里,灰白色的沙尘伴着昏黄的日光,在无知觉地游动。

    “什么东西?”

    云衫晃了晃脑袋,忽见眼前出现了一张人族的脸,还是那样熟悉的半睁着眼睛懒散的神情,只是添了许多悲伤的情绪。

    是自己发癔症了?从前只知道书里说人族会发癔症,原来螭族也会……

    “云衫,我还活着!”

    芷溟生怕她听不见,嗓门比之前要大得多,她喊出的那一瞬间,整个身子也被那个世界吸了过去,突兀又闪亮地出现在了云衫面前。

    “啊————”

    云衫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缠住了她,与她额头相抵,她从来也没想过不学无术总是要依赖她的小主子竟然逃出来了,而且还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云衫吸了吸鼻子,泪珠很快消失在周围的水域,除了红红的眼睛,没什么能证明她哭过。

    “不是。”

    芷溟也贴住了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感慨地想——原来相拥的时候,可以把那些烦扰的事情暂时抛去一边。

    两个人贴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云衫跟她坦白了之前的事,雨泾猜到了她会回来,留下了很多符咒,还教了她怎么用。

    云衫也告诉了她寂念永远不能去岸上,所以她要待在陆地上才安全。

    “都是雨泾仙师说的。”

    云衫半是悲伤半是欢欣,她眼含热泪,郑重地许诺道。

    “小主子,你在岸上要保重自己,我若是能通过林罗石门第十二扇门,第一个就去岸上找你。”

    -

    从江底返回到壳内的时候,芷溟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更出乎她意料的还是壳外的世界传进来的那股勾得人魂飞九霄的香气。

    她翻身下床,往厅堂走,瞧见宁合拿着剪刀在拆东西,一个红红的小玩意儿。

    “这上面是什么?”芷溟好奇地在他身旁忍不住发问。

    “那,你猜一下。”

    宁合把那荷包上的布摊开放在她眼前,他没有绣什么鸳鸯戏水或者是石榴百合这样的东西,他就只想绣她们两个。

    但他这一回绣得确实是粗糙了些,根本拿不出手,就想着绞了重做。

    他还记得莫老板给芷溟赎回那条水晶珠链,他一想到就会气愤,想责骂自己——当时芷溟要当的时候怎么不拦住。

    但是他已经凑不出五十两了。

    他想过送她一条新的腰带,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做着做着自己就改做荷包了……

    芷溟无意地扫了一眼篮子里的东西,暗地里有些吃惊。

    她也见过针,但是没见过这么细的针,还有这么细的线。

    她拿起那块碎布托着下巴仔细地看,有些无奈地开口问道。

    “这条蛇是我?”

    “对啊。”宁合笑得眼睛弯弯颇为得意,他还以为自己绣的东西,芷溟根本看不出来呢——他其实没有见过她完整的真身。

    “这个梨是你?”

    “啊?这你怎么看出来的。”宁合有些震惊。

    芷溟轻笑一声,淡淡回道。

    “哪有这么大的梨?”

    那条有些像自己原身的大蛇,正悠闲地缠绕在那颗比寻常大了几十倍的梨子四周,嘴唇微张,好像正要咬下去。

    她感觉心跳得很快,情不自禁地扶住了宁合的肩膀,颇有些玩味地凑到他的脖颈处,一股温热的俨然的香气袭来,这香气居然比桌子上摆的食物还要诱人,把她的心搅得更乱。

    她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想让我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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