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这条小路似乎是被许多人踩过,宁合跑得很快,最后不知是被什么藤蔓还是凸起的石头给拦着直直地往前狼狈地摔下去。

    他的身子顿时淹没在了如海的杂草里,心里的酸楚此时像是呼啸着翻涌的海浪,所有压抑的委屈化成如河流般的泪水,明明是她非要对他这么好,给了他还有人疼爱着的幻觉,是她让他变得这么爱做梦,是她让自己觉得活着还有些滋味……

    他想他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不该奢求些什么。

    他忘了,美梦始终是要醒的。

    宁合哭得没了力气,他倏地回想起那封荒谬的信,是啊,自己为什么不信呢,所有的一切都是借口,她为了甩脱自己这个无用的累赘,大抵是不在乎用编造的谎言还是说更残忍的真话……

    “是小合吗?”

    这般温柔又带着些低哑的男声响起时,宁合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强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见距离自己五米左右开外,站着一个鬼似的怪物,皮肤泛着幽幽绿光,虎牙长长的,他的模样那么恐怖,可精致浑圆的大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意,身上穿着的衣服,眼熟到令他心悸。

    宁合突然想起来说书摊上讲过的故事,大意是说山中精怪会幻化成亲人的模样进行狩猎。

    现在天色正在慢慢变黑,远处的霞光也变成了黯淡的松石黄色,那怪物一人背着光站在他眼前,怎么看都觉得心里发毛。

    宁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见他开始拔地上的花花草草,边往自己的衣服里塞,有些不明所以。

    “有老鼠来了,你遮掩一下自己的气味就好了,那老鼠是个瞎的……”

    他见宁合不动,明显是着急了。

    这一急就眉头皱得紧紧的习惯,跟爹从前一模一样,看得宁合眼泪汪汪,他的手脚像是不受控制似地,也开始往自己胸口塞草,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真是蠢笨极了,无论这妖怪跟他爹有无渊源,自己现在也跟个疯子似地在胡闹。

    见他缓缓蹲下,宁合也蹲下了身。

    忽而一阵异风刮过,霞光似乎有了灵识般开始一闪一闪,地上的草木像是长了脚,自动让出了一块空地,那空地很快钻出一个人头,是个女人的脑袋。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唾骂了一句,宁合没听清,紧接着她从土里蹦了出来,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身形不高也不矮,穿着最普通的浅红色苎麻箭袖短打,只是布料看起来十分轻薄。

    她的左手提着什么东西,宁合越看越心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那是一个血淋淋的男人头。

    “圣徒在上,小人给您磕头啦,”她似乎在仔细嗅着什么,双膝一弯,朝着正南方向直直地跪拜下去。

    “此次杀夫证道只是为了表明小人的决心,小人生在内额罕,第一次来这里……”

    宁合紧张得不敢出声,他想到此时唯一能救他出生天的也只有河神妻夫她们俩了,心里默念着祈祷着她们赶快来,可是那女人的嗅觉简直灵敏过头,她一回头便定准了宁合的方位,用比方才尖锐多倍的声音咯咯笑道。

    “好香的味道——”

    宁合拔腿就往回跑,他的心开始不由自主地“咚咚咚”狂跳,可是身后的女人很快没了声响,几息的功夫,如鬼魅一般闪现至道路前头,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没等宁合从深不见底的惊恐中缓过神,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时候,那女人的后头“嘭”地撞过来一个毛发细长却坚硬如铁的庞然大物,差点把她拦腰折断。

    宁合见她们打得血肉乱飞,斗法也愈发天花乱坠,一时间心里冷到了极点,他不想再跑了,自己的身子已经疲乏到再行一步也难。

    突然一根金杵势如破竹般飞来定在她们中间,隔开这难舍难分的两人,那金杵前后两端分出细丝将这两人紧紧缠绕,越缠越紧,紧得两个人的面皮紫涨,那女人呕了一口血,而那怪物则渐渐幻化成了人形,看模样是个严肃又方正的男人。

    宁合的气还未喘匀,那一声呼唤像是谁在他耳边梦呓般。

    刹那间,天空的最后一点余晖也被乌云收走了。

    “宁合?你怎会——”

    这一瞬间,宁合只觉得心里的惊恐远远强于方才所见的妖物搏斗,他无比惊惶地转过身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

    他怕她又觉得自己是累赘,要苦恼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把自己打发走……

    正思索着,耳边忽然被风声包围,该是许久没出过大事,有几个弟子循信赶来,大家现如今齐齐把目光投向地上绑着的两个闹事人。

    烙月的面色冷得几乎要滴水成冰,他是真的没想到会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突然入山。

    “朱诺,你说说看,你在莲峰山脚住得好好的,为何与此人在这儿争斗?”

    金杵连着的一端松了绑,那男妖愤愤不平道。

    “仙君明鉴!这腌臜婆又是信了那套鬼话,什么杀夫证道,什么每天日入一刻对着塔叩拜,可得圣使拜见,我实在是看不惯,才出手的……”

    烙月忽然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像是两个倒过来的三角形,下巴尖尖的,像是鼠妖。

    可她身上又全无妖气,自己的金杵在缚住她的时候,竟然会莫名吃力。

    “掌门,这种事,交与罔境里的执法司便可……”付典的语气轻飘飘的,显然是完全没当一回事。

    她又端出一副正直无私的模样来。

    “若是执法司懒得管,山上的刑室也可代管一二。”

    “不,先留在水狱,我有事要问。”烙月神情严肃地拒绝了她,他满是戒备地望了一眼付典,只这一眼,付典便带着其他弟子先行离开了。

    “朱诺,我离开的日子,只有这一个人来吗?”

    烙月心生不妙的预感,可是不妙在哪儿,他堪不破。

    “是的,仙君……我上山,也只是为了采,采些药给我儿子,方才,不便宣之于众——”

    朱诺见事情解决了,方才的愤懑消去了大半,语气又恢复从前的恭顺,甚至还夹杂着几分赧然。

    他确实不该入山的,仙妖有别。

    “算了,你走吧。”烙月回得很干脆,显然是允诺不再追究了。

    朱诺感激地点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那瘦小的身影突然站在了他的身侧,用极小的声音开口道。

    “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朱诺一早就看见了他,其实出手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救他,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摸摸这个和他儿子同龄的人族男孩,突然一道寒冷得有些逼人的目光刺得他浑身一震,他赶忙左右搜寻一番,很快瞧见是仙君身后站着的异常高大的女子。

    她越靠越近,面上的神情比仙君还要严峻得多。

    “你怎么会独自一人跑到这儿来?你是怎么来的?”

    宁合不敢抬头,他的脖颈往下沉去,沉默了许久,他才颤抖着开口,可几乎是对着草地在说话。

    “我不认识你。”

    芷溟瞪大了双眼,她现在真想粗暴地抬起他瑟缩着的毛茸茸乱糟糟的头,让他跟自己面对面,看他还会不会再说什么不认识自己的胡话。

    她方才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真是打心眼里的高兴,像是沐浴在天光下,浑身暖暖的,但在知道他经历了刚才那番遭遇之后,她又从心里生出一股几乎把她自身吞噬殆尽的怒意——他究竟知不知晓自己的性命有多脆弱,怎么能不好好爱惜呢?

    他就待在那间瓦房里安逸地过日子,等着她回去不好吗?

    “你再说一遍?”

    芷溟真是气得不轻,若宁合确实把她忘了,绝不可能是这副躲躲闪闪的模样。

    “如果你不记得我,那我忘了你,也属常事……”

    宁合不知怎地来了勇气,也敢反驳她了。

    他回想起自己不久前在草地上趴着大哭的傻瓜样子,顷刻间如潮水般的悲伤把他的双眸染得无比黯淡。

    朱诺有些为难地夹在中间,恍然间他发现仙君在看向自己,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里竟然暗含一丝乞求,他似是心领神会一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若他不认识你,你也就别纠缠了吧?”

    “我纠缠?我……”芷溟一时语塞,她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嘴。

    宁合如果根本不想认她,她再问一百遍也是无用。

    朱诺见仙君向自己眨眨眼,明显是默许了他的话,又继续对着宁合轻声开口道。

    “孩子,我送你出去吧,想必你是……误入了这里。”

    “可是我不想出去,”

    宁合泪光闪闪地看了一眼朱诺,眼角的湿意看得他心都化了。

    “外面的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了,我回去也是……送死,不如就留在这里吧,我会做工,不会白吃白喝您的。”

    朱诺又探询似地望向烙月,见他也迟疑,便知自己猜得不错,这人族男孩真是仙君送进罔境来的。

    只有真是仙君送来的人,他才会这么关心。

    毕竟他所知道的仙君,对他自己的首徒也不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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