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其实芷溟把胳膊抽出去的时候,宁合就醒了,但他直到听见开门关门连着远去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也趴在门上听见了芷溟和那个曾经在村里见过面的道士的谈话,原本神情绷得很紧,又被芷溟那自负傲气的样子逗得直想笑。

    这院落是三间房合抱一棵大树的格局,宁合看着第三间房里走出来一个他绝不会忘记的身影,个子不高也不矮,五官精致,发冠修得一丝不乱,嘴唇红润衬得整个人更加白皙,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但是也穿出一份玉树临风的味道。

    “原来她可以对付那只鸟,不过,永远不可能是因为我。”

    黎垣有些神伤。

    “坎离塔,她说闯就闯了,即使代价是要去归凤山那样的鬼地方,她也毫无惧色,那男人真是命好。”

    他从小生长在世家大族里,明明不成文的规则是男人一定要有身份女人才会示好,才会娶回家。

    原来并非如此。

    “她怕是不知道螭族若离开月珠太久会被禁咒反噬的事。”陈璃被他这番话扰得心烦意乱。

    父亲当年拼尽全力想要待在岸上,最后仍然是悲惨的结局。

    而她的母亲,自然是什么都没做,隔岸观火,好像那不是她最爱的男人,只是个陌生路人。

    “离开太久会怎样?”

    “会死。”陈璃回得冰冷。

    隔着窗棂,宁合的心狠狠揪紧了,昨晚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令人窒息,他努力的呼气吸气,脑子里一团乱麻。

    只是不能太久,多久倒也没定论……再过几年他就老了,正好,她或许也不会想见他了。

    -

    出乎宁合的意料,烙月竟然让他去打理参园,虽然自己没有照顾过人参,但烙月打算手把手教他。

    他激动不已,总觉得这是烙月给他的,可以长长久久留在此处的默许。

    于是他这几天的生活和在村里的那段时光看起来差别不大了,白天在参园挑水干活,晚上被芷溟接回住处。

    天上飞来飞去的人,他只当是飞鸟,只当是浮塔村的白鹭。

    怎么……有种刚刚新婚的错觉。

    白日里忽然又起暴雨,夏季里这样的暴雨很常见,宁合的好心情是一点儿都没被这雨水影响,人参喜阴喜水,这种天气是好天气。

    这里的树都是为了人参而特别修剪过的,既遮阳又能漏出细细的阳光。

    宁合跑来跑去,找不到哪一棵树能够为他完全挡住雨水,后来干脆放弃了,就这么低着头,任由雨水裹着尘土,从头发丝流到前襟。

    忽然他看见地上有个小坑洞。

    应该是之前用掉的人参留下的小洞,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又在坑洞前方发现了另一个坑洞,就这么一直顺着洞的路径走,到了瀑布边就消失了。

    他心里很是忐忑,想往瀑布那边望,但是飞溅起的水珠打在他的脸上,仿若正在阻止他往前走。

    雨说停就停,天变得亮堂堂的,一片虚空的白。

    他没来由地站了一会儿,一转身,心砰砰直跳,似乎有预感一般,熟悉的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这一回,很是虚弱。

    “小合。”

    “……爹?”

    原来那天在草丛里见到的精怪不是他的幻觉。

    宁合有些紧张地咬着下唇,他记得这个“爹”对他是很善良的,还教他隐匿身形不被鼠妖发现,可潮湿的腐臭扑面而来,他只在三尺之外就停住了。

    夜叉鬼似乎也并不希望和他凑多近,他说的话都像是叹息,不像是对着宁合说的。

    “好遗憾,没见到神使大人,我到不了塔的顶层。”

    “……如果见到了,你想说什么呢?我,我认识一个人,她到过塔的顶层,或许下次,可以传话。”

    宁合忍着臭气往前走,越往前,那獠牙越骇人,可蓝绿色的面容里五官轮廓也更加清晰,他真的太像太像他的父亲了。

    “我好没用,那盏琉璃灯只燃了几年就灭了,明明我答应她要一辈子呵护好那盏灯。”

    宁合听得心惊肉跳,这妖物还真的是他的父亲啊。

    “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不是已经在鸳鸯江里溺亡了吗?”

    夜叉鬼苦涩一笑。

    “死是死了,但是江底有一颗月珠,我落到了它的周围,魂就沾在身体上下不来了,只要待在月珠周围,就还能苟延残喘。”

    “但是,我想见神使,就装傻被那些道士捉住了,我记得她们的衣服,是罔境里那群人的。”

    “我有感觉,大限快到了。”

    宁合惊骇得说不出话,心里一下子被自责和悲伤塞满了。

    “我原本是罔境里的树妖,当时着了迷,总想去人间看看,但只要一出罔境就会现原形,找了很多方法,最后求到神使那里,我以为我也要去归凤山一趟,但她帮我洗髓之后,只是给了我一盏灯。”

    “当凡人很辛苦,但也是真的快乐。”

    宁合发现夜叉鬼脚下的坑洞越来越深,就像一只蜡烛那样在渐渐融化,看起来那脚下的“底座”,那块地面也跟着随之一起融化似的。

    他惊呼一声,明知道来不及但还是如在梦中一般伸出手去,想拉住身躯失衡的夜叉鬼,但是夜叉鬼那半截身子已往后栽倒,随着瀑布一起往下坠,宁合顾不上自身安危,两脚只堪堪够住岸边就好,他望向瀑布里,最后一次四目相对,淡淡的笑容在水花间闪了一下,很快彻底不见了踪影。

    他真的走了。

    宁合恍然间打了个喷嚏,他朝四周看了看,发觉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参园变得静谧深幽。

    林子里亦出现了星星般的蓝绿光点,是自己之前没有见过的美景。

    “你不到门口等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方才想——”话音未落,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门口有凉亭的,怎么不到那里去避雨?”

    芷溟看清宁合所处的位置有多危险,赶忙使了个转移诀,将他拉到自己身侧,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袖口,湿漉漉的。

    宁合眨眨眼,即使是黑夜里,这双眼睛也明亮莹润得过分。

    “你真是……”

    她两只手都与他的手相扣,轻声念着咒语。

    他感觉到一股暖流流遍全身,热烘烘地烤着他,衣衫冒出热气,身上又重新变得干爽。

    “好了没?”

    芷溟有些困惑了,他怎么一直傻傻地呆站在这儿啊。

    “好了。”他甜甜的应了一声,芷溟这才把手抽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悠悠走着,小光点四处飞舞,环绕身侧,芷溟伸手捉住一只,发现是不知名的小虫子。

    宁合默不作声地环上她的腰,抱得紧紧的,头也顺势压在了她的后背。

    他的声音有些闷。

    “芷溟,我不想当凡人。”

    “你想修道?”

    “当一只青面鬼就行,我想和你永远待在一起。”

    说出永远二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是颤抖着的。

    “我刚才见到了我爹,他告诉我只要死了落在月珠周围——”

    这话很快被芷溟冷声打断了。

    “不准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习惯了待在岸上,那就待在岸上。”

    “岸上有什么?岸上如果没有你,什么都不是。”

    “岸上那么繁华,我觉得比江底好。”

    “那你觉得是这里好,还是村里好?”宁合抬头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村里好。”芷溟不假思索地回道。

    宁合听见这回答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不再去在乎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沉默片刻,又道。

    “陈道长说你不能离开月珠太久,要不然会死,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不在乎。”

    “为什么不在乎?”

    “我觉得这禁咒说不定我能解开。”芷溟笑出了声,不知是自嘲还是因为觉得某件事太过荒谬。

    记忆里那面银镜里记载了所有物的前因后果,当然也记录了术法规则。这禁咒如果是羲和设下的,泽湄未必没有这个能力解开,如果是泽湄设下的……那她只能说是又一次被曾经的“自己”扇了几个大耳光。

    只是她没找到银镜。

    那个把她绊倒的木盒子,在她揣入怀中原本要带离顶层的时候又飞了回去,归墟打开的门“砰”地一声合拢,她试了很久,再也打不开。

    芷溟背着他飞回了住处,进院门的时候发觉其他两间房都还亮着灯,暗暗祈祷她们别跑出来跟她见面,每天和陈璃黎垣这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个总是满脸担忧,一个一开口说话就能够酸死人,她是真心觉得在村里更自在些。

    最近在研习阵法,也不知是否因为知晓了自己前世是泽湄,学起来总带着十二分的精神和信心,进步飞速,以前的鲁莽行径现在回想真是有些心惊。

    “今天厨房做了桃花糕,味道还行。”

    宁合看见唯一的桌子上那碟子桃花糕半漂浮在空中,下面还有一小团火,既没有烧着桌子,也没有挨着碟子,位置刚刚好。

    其实糕点都是冷吃更好吃。

    但他没有说出口,一颗心被朴素而纯真的幸福感填满,惹得他眼泪汪汪。

    “其实我很想吃红烧肉。”

    芷溟在他身旁的蒲团坐下,双眸闪烁。

    “那没办法了……巧夫难为无米之炊。”宁合伸手拿过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

    “等下吃点别的。”

    宁合“嗯”地疑问一句,嘴里塞糕点的动作没有停,很快,他觉得芷溟望向他的眼神越来越深邃,这眼神看得他浑身酥麻麻的。

    其实这几天芷溟都没有碰他,他也因为初识人事而不好意思主动。

    等了好多天了。

    “腰还酸吗?”芷溟直接一手把宁合抱进怀里,一手去试他的腰侧。

    “……还好。”咽下最后一块糕点的宁合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惊呼出声,腰侧的痒意让他浑身软成了一滩水。

    随着身后人的亲昵温柔动作,宁合的思绪飘进了欲-海,灯熄了,他看着窗外的月光,那些蓝绿色的光点好像穿过参园,来到了窗台,来到了眼前。

    身上又热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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