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小主子,我要送丹霞去罔境,你今日要吃的药我给你带来了,记得晚上吃。”

    云衫站在宅子门口,嗓音很大,却说得磕磕绊绊。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尴尬笨拙,觉得自己的舌头不是自己的。

    这从前说过许多遍不能再熟悉的话,若是假的,竟然会这么难受。

    她转身两步下了台阶,没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四周,小主子说宁合回来了,莫不是在发癔症?

    可是若能让她心里舒坦些,她倒是愿意陪她演这个戏。

    云衫走后不久,屋内的女人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反反复复,响起一会儿又停下。

    太阳完全落山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屋内连一点灯光也没有。

    宁合心疼不已,难道芷溟生病了吗?

    今天他本来是要走的,但是在码头,他碰巧见到了熟人,是姐夫。

    他手边牵着一个咿咿呀呀的小女孩,宁合原以为那是阿元,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跟她们打招呼,谁知道站在他前头的女孩忽然回头问胡霁——今日在花亭湖,爹爹听戏听得开不开心?

    宁合才恍然意识到,那个才是阿元,后头紧紧牵着的,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应该同样是姐夫的孩子。

    姐夫都能找第二个,芷溟为什么不行呢?她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难道要芷溟等他一辈子,他就开心如意了吗?

    想到这儿,他又静悄悄地回去,谁知没多久云衫就来了。

    夜已深,天幕上一轮明月皎洁,小鸮咕咕地叫着,更显幽静。

    但小羲仍然没有回来。

    芷溟她是不是没有吃药?

    宁合恍恍惚惚的,双脚也不听使唤,快步走到了熟悉的卧房内。

    那床的样式也很熟悉,只是比他原来的床要大出了一倍。床头由一块块平木板拼起来,大部分板子还带着零星几个树眼。床上挂着的防虫帐子是染成浅黄色的苎麻织的。

    她竟然全部都记得。

    宁合心里五味杂陈,他弯腰凝视着床上的女人,她睡得很沉,呼吸平缓。

    他试了试她额上放着的手帕,那热度,大抵需要换一块了。

    又大胆拿手背碰了一下她的脸颊,那么烫。

    忽然他的手腕被她握住了。

    被发现了,宁合倒也不是太惊讶,毕竟她会些术法,应该不会像凡人一样身感风寒。

    所以,是什么苦肉计吗?

    “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好像因着咳嗽太久,嗓子真的损坏了,哑哑的,莫名让宁合想起蚕吃桑叶的声音。

    只这一句,就击溃了宁合的心防。

    是啊,他为什么不来找她?明明她们两个终于有机会在一起了,但他好像,还是在害怕什么……

    宁合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不是都已经有孩子了吗?再找第三第四个男人又能怎样?”

    “那是羲和!那是你拼死也要救出来的那条龙!”

    芷溟也懒得再装了,她坐起身将他箍在了怀里,生气地往他屁股上狠狠招呼了两下。

    “什么?”

    宁合难以置信。

    她就是羲和天神?

    对啊,芷溟叫她小羲,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什么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为什么走之前还要说那时你才信我了?”

    芷溟越想越气,开口说话的声音大得要把他耳膜震破。

    “你打我做什么?”

    宁合有些委屈地撅起嘴,但心间生长出的隐秘欢喜是那么温暖绵长。

    她居然真的等了自己十年。

    与其让他相信她等了他十年,还不如让他相信她真的娶了别人,有了孩子。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还会继续等我吗?”

    宁合现在觉得自己的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痛,她的力度也太大了些,他本想揉一揉,然后芷溟就把他的手摁住了,自己上手替他解忧。

    那样酥麻的感觉让宁合又想入非非了,他克制着某处的蠢蠢欲动,不想让自己失态叫出声。

    忽又听她闷闷不乐开口道。

    “反正我有两百年寿命,总能等你一百年。”

    “一百年?我不信。”

    宁合咧开嘴笑了,他乖乖贴着她,享受着熟悉的凉意,却察觉到她停了手上的动作,一颗心怦怦乱跳,他还以为她下一秒就要开始吃他了。

    他转过脸去,却见到她的眼睛,在这冷如霜华的月光下,充盈着沉沉的忧伤。

    “宁合,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我都不敢开灯,我怕你被灯一照就不见了。”

    宁合的泪,猝不及防地大颗大颗往下掉。

    “我现在不是人也不是鬼,是树妖,这副躯体,是做灯的那个神使留给我的。”

    “泽湄竟然什么都算好了。”

    “她就是泽湄?”

    “可你,你不是她,对吧?”

    宁合总觉得芷溟不是他前世碰着的那个女人,她们俩说像,也不像。

    这也是他在塔的顶层困住的那些时日才想通的。

    “对,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我的娘,也是我的姐姐,这个故事太长了,但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芷溟得知他是妖,不是鬼魂,心头的担忧终于化成云飘走了。

    她抽身出去,走到桌前燃起那盏琉璃灯。又打开半人高的双门黑木柜子,在柜子的第二层取出一个漆盒,盒子打开,里面各种形状的珍珠光芒盈盈,缭乱人眼。

    而她就这么随意地将它们洒在了琉璃灯的四周,有些不小心滚下来,噼啪落在地面。

    “我一直在找,可是就是找不到比那颗更好的。”

    “只要是你给我的,就算是石头我也喜欢。”

    两人双脚浸在这如浓汤一般的黑暗里,思绪伴着这橙色的明亮蝴蝶群光点一起漂浮,宁合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似的。

    就好像,他还是那个母父姐姐都已离他而去的普通人,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太过孤单寂寞,托腮对着灯做了个美梦。

    梦里的他,也惊天动地干了一回大事。

    梦里有个女人深爱他,只爱他一个,说着愿意等他一百年的情话。

    曾经走路一瘸一拐的那种滋味,他现在都还记得。

    她的怀抱温柔炙热,挤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了。

    是梦又如何?反正春-梦终会了无痕的。

    忽然,他好像闻见一股气味,是芷溟的,又不是像是她的。

    此刻她身上烫得惊人,好像真的生病了一样,但更令他惊奇的是,她身上的触感。不再是滑得像绸缎一样握不住,而是按下去的时候能感觉到明显的回弹。

    宁和蓦地脸有些红。

    “芷溟,你身上好像是光着的……”

    “什么?”芷溟放开了他,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前,那层墨绿色皮肤幻化成的衣服真的不见了。

    她就这么匪夷所思的,□□着身躯站在那儿,愣了半天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莱芜树开花了。”

    宁合仔细回想着他离开那座塔顶层的时候,好像莱芜树是长出了拳头大的绿色花苞。

    “莱芜树开花了又会怎么样?”

    “开花了就会重新结果,原来的果子就不算了。”

    “其实我本来也应该是人的,不知是月珠把我召唤过去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芷溟现在心里动了一个念头,只是能不能成,要看天意。

    她耐心地跟他继续说着旧事。

    “之所以有螭族,是因为当年武曲城仅剩的人把莱芜树最后结出的果子分着吃了。”

    “本来你也是要吃那果子的一份。只是你不愿意。”

    宁合不敢看她光-裸的身躯,将头扭向一边,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我不愿意?我为什么不愿意?”

    “只是不想跟我分开……”

    芷溟缓慢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热乎乎的手掌拂过他的眼睛,他低垂的睫毛在掌心里颤动,像欲飞的蝶。

    她笑了一声。

    “你不敢看?怎么闭着眼?”

    “你现在是人了,这样会着凉的……”

    宁合紧闭着双眼,手被芷溟握住了,牵着两三步进入了帐中。

    虫鸣声欢快,偶尔也有一两声某人克制的呜-咽,刻意压低,只是对这汹涌爱意无力招架,更多的是情动时的笑声,两个人都笑得发抖,鼻尖蹭着鼻尖,说着有来有回的话。

    此夜甜美,似春花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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