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穆一张罗了一桌酒菜摆放在梅芷月厢房内。
孟衍看着她，脸上表情温润宜人：“可否赏脸一道用个膳？”
梅芷月瞧着食案上摆放整整齐齐的一桌菜，忍俊不禁笑了笑，这饭菜都摆好了，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穆一瞅了眼自家主子，见他眉眼带笑，自是识趣的退出厢房，掩门而出，在外头侯着。
厢房内，烛火悠悠，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扉倾泻而来。两人落了座，长时间的独处早已让他们习惯同桌而食。
梅芷月吃的不多，菜饭都小口吃着，斯斯文文的。
孟衍为她布菜，嗓音清润好听：“可合你胃口？”
梅芷月颔首，：“比起崖下的日子，这些堪比人间美味，我不挑食的。”
她说的云淡风轻，脸上也没什么痛苦的表情，平平淡淡的，落在孟衍眼里却有些心疼：“崖下日子比你赶赴吴县的日子呢？”
梅芷月执着筷子的手一颤，她抬眸看着孟衍，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千里迢迢赶赴吴县的日子？
于是，问道：“阿衍，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衍抿抿唇：“我让穆一查了你的身世。”
梅芷月没说话，她放下手中筷子，静静看着孟衍，等待他开口说话。
孟衍亦盯着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怪不怪我暗中调查你身世？”
梅芷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只她孤零零一个孤女，她的身世可谓淡如白水。
她道：“没什么怪不怪的……”顿了顿，梅芷月垂下眉眼，掩盖中眼底的暗淡：“我阿爹阿娘都仙逝了。”
孟衍思忖片刻，柔声道：“月儿，令尊可是梅庆闻，梅御医。”
从孟衍口中听到爹爹的名讳，梅芷月震惊到无以复加，她已经好久未曾从别人嘴里听到爹爹名讳，再次听见，她眼圈泛红，差点坠下泪来。
“你连我爹爹名讳都查到了？”梅芷月哑着声音。
孟衍见她眼眶红红，心底泛起一阵怜惜，搁在案桌上的手动了动，想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光。
拳头收紧，还是忍住了，他道：“我不光查到这个，我还知道你的义母是皇帝宠妃--俞妃。”
梅芷月张张小嘴，脸上一片诧异，太过久远的事情，如若不是孟衍今日提醒，连她自己都快忘记，她在京都还有一位义母。
这位义母身份不凡，是宫中宠妃，是皇帝的妃子，亦是爹爹的小师妹。
封存在深处的回忆也因孟衍的提醒而渐渐浮现在在眼前。
可这些，孟衍又怎么会知道？
查她的父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她这位义母处在深宫，除了宫中人，无人知晓，就连她的舅父也不曾知晓。
偏偏孟衍知道。
一双探究的星眸盯着孟衍，梅芷月脸上带着深深的怀疑：“关于我义母一事无人知晓，你就算查我身世，也绝不会查到我义母头上。”
言下之意，便是你怎会知晓我的义母是谁。
对上她探究的眸子，孟衍一晒：“你姓梅，在崖下照料我时对各药理颇熟，我那时就在想你会不会是梅庆闻之女。”
“但你又怎会知晓我义母是宫中的俞妃？”
“其实……”孟衍沉吟道：“我并非姓孟，孟是家母的姓氏，我实则姓闻人，单名一个衍字。”
闻人衍！
梅芷月星眸陡然睁大，她怎会不知晓闻人这个姓在大晋国的含义。
闻人是大晋国国姓，是皇室的姓氏。
梅芷月幼时深得义母喜爱，常常入宫陪伴左右，宫里的各位皇子公主她也略知一二。
倘若孟是阿衍母亲的姓氏。那么，他的娘亲便是当朝皇后———孟后，闻人衍便是孟后第四子，在各位皇子中排行十一。
人称十一皇子。
梅芷月眨眨眼，怔怔道：“你是启明帝第十一子，十一皇子？”
闻人衍笑笑，手中折扇轻轻一扇：“聪明。”
相比他的坦然自若，梅芷月要慌乱许多，她差一点害死他，害死十一皇子。
梅芷月脸色一白，也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会和陈柏俊赌马？”
闻人衍应了声：“皇爷爷在世时，送出去不少东西，我游历江湖，正好看看皇爷爷赏赐下去的物什，现在的这群子孙还有没有资格拿着。”
梅芷月当然知道，闻人衍说那么多，涉及她的身世，又表明他自己的身份，并不单单是想和她拉家长。
她斟酌一番，开口道：“殿下……”
闻人衍手中折扇被他迅速合上，扇柄抵了抵额头，苦恼道：“你还是唤我阿衍吧，出门在外总不得殿下殿下一直叫我。”
“我……”梅芷月翕了翕唇，倒也没唤他名字也没叫他殿下：“你此番总不会单单只想告诉我，你的身世那么简单吧？”
闻人衍略一沉吟，深深看她一眼：“自然，我来并不是特意为了向你表明身份，我做这些铺垫也只不过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进京，去见你的义母。”
梅芷月有些恍然，她和爹娘离开京城多久了？
似乎是她八岁那年，爹爹辞官回乡，带着娘亲和她一路回了云州，短短四年，双亲双双病故，先下又过去四年。
她离开京城已然有八年。
八年，梅芷月不敢保证，义母和她之间的情分还在不在，她也不敢保证，义母愿不愿意见她，如果不愿意呢？
如果和舅父舅母一样，想要把她甩给别人呢？
她怕，怕再一次被人抛弃。
念此，梅芷月摇首：“不了。”
对于梅芷月这种反应，闻人衍顿感意外，他以为她会很欢喜，默了一瞬，他想到什么，启唇道：“你有顾虑？”
梅芷月仍然摇首：“没有。”
见她不肯说，闻人衍不急不慢道：“你定是在想，你和俞妃分开多年，如今贸然前去，俞妃指不定不肯认你。”
梅芷月诧异地看他，闻人衍还真是能洞悉一切，连她的心思都猜的一清二楚。
她没答他的话。
闻人衍继续说道：“你双亲都已不再人世，舅父家又断然不会再回去，只你孤身一人，你怎就不肯去见你义母呢。”
梅芷月羽睫微微颤了颤，哑声道：“我身边还有些银两，等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我再从长计议，琴棋书画我略懂一二，女红也算拿手。实在不行，我便重拾医术，在药房当个下手也好。”
梅芷月不说话时，容颜倔强，她刻意不看闻人衍，掺着泪水的眸子定定望着空中明月。
耳边，传来闻人衍若有似无的叹息：“也好。”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你也知道陈柏俊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就不怕又被他抓回去？”
梅芷月纤弱的身子一颤，目光从月亮身上移到闻人衍身上，不知是不是盯着月亮看得太久，一行清泪就顺着眼眶滑落。
多么倔强的姑娘，坠下山崖这么痛都不哭，吃野果野鱼这么苦的日子都不哭，现在却哭了。
闻人衍手动动，终于忍不住，微凉的手指擦过梅芷月细腻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我会修书回去，和你义母禀明此事，不用担心，这么多年以来，你义母仍旧没有子嗣相伴。偌大皇宫，也就她没有子嗣，如果你能去陪她，她定然会很高兴。”
他嗓子清润，缓缓和她打着商量。
眼泪朦胧间，梅芷月仰起小脸，和他四目相对：“义母见了我会高兴吗？”
四目相望，眼里都有彼此身影，望着梅芷月那双清澈的眼眸，闻人衍不假思索：“会。”
“如果我不回去，陈柏俊有朝一日会找到我的对不对？”梅芷月轻轻说着，像是在问闻人衍，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闻人衍：“不错。”
梅芷月静了会儿：“可义母会欢迎我吗？”
“那是当然。”闻人衍笑笑：“你小时候，俞妃很疼你不是吗？”
他这般循循善诱，当真有些像诱拐小姑娘的人贩子了。
梅芷月歪着头，脑海里依稀想起一些久远的片段，她有些动容，手掌紧握又松开，松开又紧握，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同你一块进京。”
“穆一。”得到梅芷月答复，闻人衍朗声朝外喊了声。
立在门口的穆一很快进来：“爷，有何吩咐。”
闻人衍眼风扫了眼桌上吃剩的饭菜：“收拾一下。”而后又温声对梅芷月道：“等穆一收拾完，我让小二给你打来热水，你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就出发。”
梅芷月乖乖颔首。
瞧着她柔软的发顶，闻人衍还是忍住了摸她发顶的冲动，又和她说上几句，无非是一些叫梅芷月不要担心之类的话。
一旁的穆一听着不由咂舌。
乖乖，爷这态度明显的都不能再明显了，纵使他眼瞎，也都看明白了。
爷哪有对别的姑娘这么柔声细语过，唯独对这梅姑娘这般与众不同。
真是令他大开眼界啊，慕一在一旁摇头晃脑。
闻人衍冷冷倪他一眼。
穆一立马换上笑脸：“爷，我们明日往那走？”
“呈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