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这个星球上，但凡有点常识，大概都听过学园都市的名号。

    就像是那些凭借强大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实力在国际上获得巨大影响力的超级大国一般，学园都市作为一个主体为学生的政治实体，“学校之城”，以超能力开发和科技实力闻名，具备与其面积和人口严重不符的军事武器储备，大量以能力者的能力为原理制造的新式武器，令其余国家侧目忌惮的同时，也令它们垂涎不已。

    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对于学园都市的印象则多数来自它美好先进的城市外表，以及每年都会全球实况转播的由学园都市全体学校举办的大霸星祭，那是独属于能力者的运动会。

    学园都市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经营与宣传，在舆论方面的影响力不可小觑，领先外面至少二三十年的科技，鳞次栉比的玻璃大楼，随处可见的风力发电机，发达的交通系统，高架单轨和地铁井然有序，这样的宣传片似的图像会通过各类媒体传达至每个人。

    赫胥黎曾经写下一本小说《美丽新世界》，在这个想象的未来新世界中，人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但是家庭，个性，甚至喜怒哀乐却都消失殆尽，人性已经消泯，成为严密科学控制下，一群被注定身份与命运的奴隶。

    学园都市往常给人的印象是只属于美好想象的未来，可夏油杰现在已经知道，这座城市还有更加残酷和黑暗的一面，他不想承认在自己孤独的幼时，曾经憧憬过那个地方，在他术式还没有觉醒的时候，他认为自己也是个特殊的能力者，甚至向父母试探着提出过要去学园都市，他想去到自己的“同类”所在的地方。

    但是夏油夫妇比较朴实保守，夏油杰又在竭力隐藏自己的异常，夏油夫妇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孩子被人体实验，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光与影是相对的，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令夏油杰感到困惑的是，或许这座城市根本就不存在那些美好的东西，那是虚假，是遮羞布，在光明几净的表象之下，被掩盖的才是真实。

    这种时候要说什么？要说什么才能不显得轻描淡写？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所以五条悟会说，他总是摆出一副悲悯众生的样子，说一些虚假的话，恶心透了。

    啊，这就是他的挚友啊。如神子一般高高在上，用透彻又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好像是走在镜面上的人，无视底下的人性纠缠，不会溺水和沉沦，也绝不犹豫和软弱。可是夏油杰知道，那被无下限隔绝的体温，其实是温热的。

    ‘悟，这个时候，你的心，真的能做到完全淡然吗？’

    ‘你真的能做到，对他人的苦难毫不在意，看着他们只能哭泣着接受自己的命运吗？’

    夏油杰在心里发出质疑。

    -

    “你想对我说什么？”

    沉默过后，结标淡希开口，略带狐疑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但那样安静的姿态，又像是准备好了承受一切，无论岩永薰说什么都会接受，是知晓自己犯了错之后，近乎乖驯的愧疚感。

    岩永薰嘴角挂着圣人般的笑容，柔和得像是天使，“这样太严肃了，淡希，放轻松，我只是想要跟你聊一聊。而且，你也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不是吗？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同系统的能力者，我已经做好了被你埋怨的准备了。”

    “埋怨？”

    “嗯。”

    结标淡希表情略显古怪，“如果是昨天之前，我大概会很怨恨你，但现在情况不应该反过来吗？”她提醒，“我差点害死你。Mental Out已经差不多想把我生吞活剥了。”

    岩永薰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她，像是对她的说法根本不以为意，“所以呢？”

    如此波澜不惊，好像从一开始她就不在乎结标淡希对她做了什么，她心里有一种轻视感，是对自己生命的轻视，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安全放在风口浪尖上，所以她面对伤害她的结标淡希也能如此温和，激烈的情绪对她是无价值和无缘由的，结标淡希感到一种荒谬，她觉得岩永薰或许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她缺乏普通人都有的那种量感，这也是结标淡希感到怪异的原因。

    “我以为你知道，学园都市的规则，为了争取资源而展开的斗争，只要在一定范围内，都是允许的。空间系的能力者很少，稀奇古怪的限制更多，你的能力在其中已经是佼佼者，如果学园都市有针对Space Inference培养的计划的话，不用怀疑，你一定是替补的二位。在这种情况下，你想要除掉我，更进一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

    “所以你就彻底原谅我对你做的事了？！”

    荒谬之感完全没有减少，这世间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巨大的愚弄，结标淡希甚至感到愤怒，仿佛她才是受害者。但她知道，这股愤怒是为了岩永薰产生的，她想要教对方怎么做，现在在这里，把她骂一顿，多么严重的话都无所谓，结标淡希认为自己应当受到这些，但绝不是像个圣人一般把她原谅，这让她觉得自己也变得廉价，她为此所做的一切，她与木原归序的合谋，都像是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原谅？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个词带着一股优越感，听起来是大善人才会做的事，不太适合我，而且原谅的前提是感到被伤害，我并没有这种感觉，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骂你、报复你，我无法从这些举动中获得情绪价值，这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说到底报复是为了解气，在心里获得宽慰，可是岩永薰很难感受到这些情绪，感受到了也很细微，显得可有可无。

    深红色的眸中燃起冰冷的火焰，声音深沉而浑浊，“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说这些话，让我情绪失控，愚弄我，把我当猴耍吗？”

    岩永薰很平静，“我想跟你玩个游戏。”

    燃起的愤怒突然哑火，“游戏？”

    “我想要以一种听起来平衡的方式将这件事结尾。小祈说过，人的天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同理，我认为，想要获得什么，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淡希，你想要取代我成为Level 5，如果成功了，结果会如你所愿，但你有想过，如果失败了，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思维的齿轮仿佛又开始出故障了，结标淡希费劲理解她的话语，“什么意思？失败？我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可是我觉得你并没有理解，人在冒险的时候总是无法冷静思考，他们的专注力会集中在将要获得的利益上，失败的风险则是会被故意忽视，这其实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你也是这样的，淡希。人类真是天生的赌徒，不是吗？”

    “——其实最差的结果，也无非是死亡。”

    岩永薰的手中出现一把枪，黑色的左轮□□，这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但结合她空间系能力者的身份，也不难理解，她将一枚泛着金属冷光的子弹填进去，动作很缓慢，但平稳、优雅、流畅，白皙柔软的手掌握着枪托，愈发衬得如滑腻的丝绸般。

    她把□□上膛，“咔哒”，冰冷的声音，令结标淡希后背不自觉冒出了冷汗，她完全不理解岩永薰的行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对于危险的直觉在叫嚣着让她立刻离开这里，可她大脑完全无法冷静思考，无法冷静计算公式，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

    “Russian roulette，俄罗斯转盘，淡希应该听说过这个游戏吧。这把□□里有一枚子弹，五枚空弹，我们一人对准自己开枪一次，交由命运来决定输赢，如果我输了的话，你就可以如你所设想的那般，成为Level 5了。”

    “不过你需要把你的性命，放在天平的另一端作为砝码，以命搏命，这才是学院都市的规则，你需要为你的决定负责，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很公平。”

    岩永薰漂亮地笑着，她笑起来有股天真无邪的纯美，见到这样的笑容，人们会一厢情愿地将所有美德都加诸在她身上，“所以说，来玩吗？淡希？”

    如见到洪水猛兽一般，结标淡希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木然地后退，仅仅是在遇到危险时身体率先做出的下意识反应，而她的思维还混沌的跟浆糊一般，她还费力想要弄清楚岩永薰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可是真的需要理由吗？

    在少女精美华丽的皮囊底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是人类吗？她像人类一样思考吗？她拥有人类的情感吗？

    此刻结标淡希脑海中闪过无数张岩永薰的脸，死亡的她，魔魅的她，尸体般的她，柔弱的她，无害的她，纯洁柔软的笑容，那样的笑容与眼前的人影重合了，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她澄黄色的眼中潜藏着的是孩童般的纯真和残忍，最纯粹的恶，世界在她眼中没有善恶与对错的的度量，所以也没有分寸。

    结标淡希毫不怀疑，她说的都是真的，以生死为赌注的游戏，在她看来，真的只是游戏。

    “怎么，淡希，你在害怕吗？为什么呢？你难道不是早就有献出生命的觉悟了吗？还是说你根本没有？”

    “这样是不对的。”恶魔的吟语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清脆的声音带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甜美，“哪怕会死在我的手中也要成为Level 5，付出生命也要成为Level 5，毫不犹豫碾碎拦在道路中央的一切，践踏在脚下前进，要怀抱着这样的决心做事才可以。就像是赌博一样，输了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或者运气不好。”

    被她的目光注视，结标淡希感到浑身都发冷，深入脊髓的冷，那股阳光般的温暖假象消失了，整个人如置身地狱中，她想要逃，利用“坐标移动”逃！什么心理创伤，会胃痛呕吐，在死亡的威胁前，统统都不重要！

    可当有了这个念头，在脑中计算起公式，确定了门外的坐标位置，结标淡希却感到一种冰冷的滞涩感和痛感，这种疼痛存在于她的大脑，阻碍她发动能力，空间移动能力需要确定物体在十一维上的具体坐标，计算需要耗费的精力远甚别的能力，因此在心慌意乱、或者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很容易出错。

    但结标淡希却不是因为害怕计算失误变得更加恐慌，刚才那种感受，是她无数次移动自己得出的保护机制，这种感觉，会让她会想起自己的脚卡进水泥墙里、再硬生生拔出的那种血肉模糊的景象！

    不是幻痛，她切实的感到，门外、或者说存在于她计算公式中的那个门外的位置，会有可怕的东西，如果她真的瞬移过去了，会发生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结果。

    额头满是冷汗，结标淡希僵硬的把视线方向转向门口，在某个瞬间，她突然不管不顾地朝门口跑去，只要跑出门就可以，抛下一切，哪怕下一刻就被举枪射击，她也要逃出去！

    可是下一秒，她就重重地砸在了一堵透明的、看不到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