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蜂操祈神态自若，“我现在不太想要做一个人格高尚的人了。”

    “嗯？什么意思？”五条悟露出好奇宝宝般的表情。

    “想让你闭上你讨厌的嘴巴，你真的有点烦。”金发少女甜腻的声音宛如蜜糖，说出口的话却半点不客气，“说到底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没有社交距离也没有关于礼貌的概念，请搞清楚，你现在是在我的地盘，我之前可以坐视放任让你们死掉，现在也可以把你们都轰出去。”

    半真半假的话令夏油杰变了脸色，张口就是道歉，因为五条悟的烦人是有目共睹的，就算知晓他没有恶意也根本受不了他，别说食蜂操祈本就跟他们是陌生人的关系。

    被挚友拉到一边的五条悟抱怨着，“我就是随便问问嘛，又不是认真的。”

    夏油杰：就是你这种态度才让我恨不得打死你。

    五条悟不一会又兴奋起来，“所以你可以掌控我的精神吗？读心，洗脑，记忆消除，幻觉，能让我体验一下吗？比如改变我的人格之类的。”

    “嗯，”他故作沉思，“偶尔也想体验一下别人的人生。”

    食蜂操祈第一次听到这样无理的要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以为人心是什么有趣的玩具吗？失去自我是像过家家一样的扮演游戏？大脑里的记忆可以被删来删去就像是U盘一样？”她的表情彻底冷淡下来，见到厌恶的虫子一样皱起眉头。

    说到底，就是因为这样，因为这种轻率的态度，才会发生那么多的实验，那么多的计划，那么多的悲剧！什么Exterior 计划，恶心的、肥大的人造大脑，让她每每看到都想呕吐，还有小薰，大脑开发实验就有那么重要吗？非得为了那些冰冷的数据把同一个人牺牲一次又一次？！

    在这群人眼里，到底人是什么？人心又是什么？人的尊严和价值真的不值一提吗？

    眼眸浸在晦暗中，看不清表情，食蜂操祈冷冷说，“说到底，这种东西，这些可能，还有Mental Out，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

    岩永薰看向门口，她轻唤，“小祈……”

    小祈的心里在哭。被讨厌的情绪包裹了。

    是因为想到我了吗？成为了小祈的弱点，抱歉，但是……

    岩永薰低头，抱膝坐在沙发上，卷曲的浅色软发滑落，脸颊碰到拱起的裙子，悄然变得有温度了起来。

    有点开心。

    她偏头问，“为什么会喜欢我呢？理子。”

    “欸？不是在说天元大人……”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天内理子又噤了声。不知道为什么，那美丽的笑容，纯洁的笑容，细微的笑容，在规训之后，总带着一股破碎的哀伤。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回味着当初的感受，慢慢道，“或许是因为‘きれい（綺麗）’？我第一次见你，穿着白裙子，像是山巅的雪一样，被光环笼罩着，在云影里时隐时现，或浮或沉，让我很向往，又很自卑。到后来，我发现，小薰身上，总带着一股我读不懂的故事感，我能感到你背后有很多东西，悲伤的，破碎的，但是我不知道，我感觉，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永远也到不了你在的彼方，但还是会努力想，如果能保护小薰你好了。”

    天内理子获得勇气般抬头看她，“如果能让小薰不再受到那些伤害就好了。”

    不再哭，不再痛苦地皱起眉头，不会再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永远像仍是初见，戴着朦胧的面纱，幻梦一般站在雪山顶上就好了，看这个世界只是俯视……曾经全心全意想的都是这个，你不要哭，你哭了我的心也非常痛，不要受伤，你所有的痛苦，由我来痊愈。

    “可是，”泄气的垂下手臂，“我太弱小了。能做的也很有限。”

    “理子做好决定了吗？”

    “嗯。”她露出一个笑容，“决定好了。”

    天内理子的人生，确定的人生，奔赴死亡的人生，不想面对的人生，已经决定坦然接受了。在现实的洪流中，每个人都会被高高卷起，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她并不具备多么悲惨的特殊性。她现在只是想在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普通人的生命，日本的未来，她其实没有那么看重，但是她现在也想要守护这个世界，守护着这个有岩永薰的世界，还有黑井美里，还有她的朋友们。

    往常她只想着和她们在一起，陪伴在他们身边，过普通人的生活，但这样太自私了，她应当要守护她们才对，如果她的牺牲，能够给自己爱的人带来一点点福报，让她们有平稳的生活，自己心里，也会很开心的。

    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只是换个方式看待世界而已。

    “其实，小薰，同化后我也不是就真正的死啦，我的意识还是在的哦，就跟天元大人一起，说不定，你来高专看我，我们还能聊聊天呢。”

    “我不会来看你的。”

    “啊，哦……”不自在地搓着手，天内理子又低下头。

    窗帘轻轻拂着地板，地上铺开一截又一截被分割的金色的窗纹，岩永薰屈着身子，纤薄的布料在脊背勾出振翅欲飞的蝴蝶骨，她太瘦了，脸面向窗外，金色的瞳眸睁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眼底倒影着不断变化的光影景象。

    安静乖巧的，宛若一个精美的玻璃娃娃。

    “没想到最后，理子，我们之间还是没什么不同，都是永远也逃不开水族馆的海豚。”

    “可是，小薰，我希望你能逃出去，真的。”圆钝的大眼睛期期艾艾看着她，声音不敢放大，“我想要你能获得快乐，那样就好了。我只要看着就好了。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也没有办法想象，但是我觉得，有食蜂小姐陪在你身边，或许你会感到些安慰，我想要守护的，就是这样安全、不会被打破的未来。”

    天元大人的术式是不死，每五百年就要同化一次，没人知道他活了到底有多久，但他支撑起了几乎所有咒术界的结界，如果同化失败，他就会进化，脱离人类的范畴，成为更高级的存在。

    也或许，会成为人类的敌人。

    天内理子的处境，无法挣脱的命运，会让岩永薰想到海豚，想到自己，可她并非同情心泛滥的人，她只是，不喜欢天元。强化咒术的结界，刺激咒力的结界，无处不在的咒灵，抑制不住的虚弱与厌倦，还有承担着重任和他人期待的——某个人。

    “这个世界的常态，应当是不管缺了谁，都能平稳、正常的运行下去。个人存在会在巨大的机器对比下无限渺茫下去。”岩永薰缓缓启唇，迎着天内理子不解的目光，道，“所以我很讨厌，那些、不可缺失的人。”

    为什么还不死去？为什么还要这样活着？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

    五条悟缓缓皱起眉头，像吃到难吃糖果的小孩，“好嘛，”他好像认输了似的，这个认知令他不爽，“不玩就不玩，当我开个玩笑好了。”

    他学着食蜂操祈的样子，抱胸靠在墙上。“其实，你这个家伙很强吧，能够操控人心的精神系能力者，如果我说的那些都能做到的话，在以人类为基础的社会当中，根本就是无往不利。”

    但是，在学园都市里，还是会被伤害，像是小白鼠一样玩弄。

    “其实对很多来人说，比起‘五条悟’这个名字，更喜欢叫我六眼，所谓的我只是一个六眼的载体罢了，我的诞生是什么呢，是武器，是诅咒？甚至有人会把咒灵强大的因果归结在我身上。有很多人想要杀我，所以为此我杀死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为了保护我死去。这么算的话，在‘六眼’上还背负了不少罪孽呢。但是，有强大的力量，能够帮忙获得胜利，这是荣耀。”

    五条悟扯了一大堆，最后还是难以启齿，“有利有弊嘛，所以，不管你获得的能力是什么，这不是一种罪过，懂？”

    说完后他立刻闭上了嘴巴，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姿态，好像再说一遍要他命一样。

    夏油杰瞪大小眼睛：“悟。”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其感情复杂大概是发现自家养的拆家猫有天发现居然会做家务了，不敢率先感动，就怕是怨灵索魂。

    “哇！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好恶心！呕！！！”

    “呵，我就知道。”一记重拳大力落下，没打到。

    夏油杰终于忍不住了，彬彬有礼问伏黑甚尔：“破除无下限的咒具还有地方能买到吗？”

    五条悟登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连声控诉，“杰！你居然要害我！你这个怪刘海！！心怎么这么脏啊！！”

    话虽如此，他半点害怕的迹象都没有，说出来的话更像是挑衅。

    夏油杰被戳中逆鳞，咬牙切齿：“我看你这个臭嘴巴不要也罢。”

    伏黑甚尔趁机发悟难财，“天逆鉾，十分钟一百万円，租吗？”

    “租！”

    食蜂操祈举手：“事先声明，这是酒店，破坏公物要赔钱。”

    正当夏油杰拿到天逆鉾准备拔刀相向，他的手机响了，是学弟七海的短信。

    他们来冲绳是乘飞机来的，诅咒师不远千里绑架黑井美里把他们吊到这里来，显然是打着这里地偏的主意，想拖着他们不让他们赶回高专错过同化时间，因此夏油杰和五条悟早就申请了安排高专的两位一年级学弟看守机场，确保诅咒师不会占领机场。

    看清屏幕上的名字，夏油杰突然哑火，在心里叹了口气，才点开看具体内容，不出所料，是提醒他们时间快到了，问他们什么时候抵达机场。

    抬头看五条悟，对方显然也才想起正事，正色起来，夏油杰把手机递给他让他自己看，自己敲响了房门，声音尽量显得温和，“理子妹妹，我们要去赶飞机喽。”

    这在门内听来是有如丧钟的。

    但天内理子已经不再害怕了，她听岩永薰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理子。”那双有如日晖一般的温暖色彩的金眸注视着他。

    于是下一刻，门开了，天内理子出现在那里，带着微笑，这种释然而坚决的笑容通常不会出现在女子国中生脸上，“我们走吧。”

    她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门顺着惯性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夏油杰的视线越过她，看到一个虚白美丽的侧脸，好像只会在美梦中出现那样惹人遐想的脸，那双令他心神都破碎的金色眼睛，正转过来，然后缓缓、消失在阖起的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