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退一步，铁牛看起来有些不自在，还勉强扯出笑。
银丘跟他唯一的交集就是今天无意帮助了他。
他问：“你找我有事吗？”
铁牛点头，然后又摇头，一双手局促地揪着衣角，这个高大的壮汉像个小孩一样，小声说：“对不起。”
银丘没反应过来，“什么？”
铁牛还站着，看起来像犯错的学生，他忙招呼铁牛坐下来，“你对不起我什么？”
铁牛没坐，他一急，声音就开始变粗，眼眶也红了，“我……我今天把你和金桃扔在雪地里，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死，如果我在的话，多一个人，她一定不会被冻死。”
银丘神色怔住。
金桃。
那个温柔的多愁善感的姑娘。
停留在他的记忆中，一点也散不开。
铁牛说着说着就没用地哭起来，粗糙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道歉没用，但是你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我甚至还抛弃恩人，对不起！”
他有说不完的对不起。
银丘睫毛颤了颤，轻声打断他：“你没有对不起我。”
铁牛眼睛红红的，擦眼镜的手都顿住，错愕地看着他。
银丘用平静接近冷静的声音说：“我只是帮过你而已，在雪地里跟着队伍走才能保证安全，你没有必要因为我的一次帮助就冒着丧命的风险做没意义的事。”
铁牛张了张嘴。
银丘站起来，声音有些疲倦，“我想睡觉了，你出去吧。”
铁牛眼泪滚动着，他声音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只好缓缓转身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银丘收回视线。
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有的阴狠毒辣，有的满心算计，有的赤诚单纯，有的不求回报地对别人投以温暖。
人类残忍恐怖如此，却也单纯善良无比。
妖魔呢？
他关于妖魔的记忆始终是灰色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阴暗的记忆，充斥着血腥杀戮，暴力和死亡，妖魔单纯地信奉强者至上的原则，在这一点上，他们做得比谁都好。
这些时间，不知不觉，他对人类的仇视再一次减缓了，心里竟然隐秘地期待起某种和平的安宁的生活。
他躺下来，闭上眼睛盖上被子。
深夜悄然降临。
不知道哪儿来的水流无声无息地从窗口房门缝隙处涌入。
房间内的镜子倒映出黑暗的环境。
门外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蓝心睡得迷迷糊糊的，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屋外秋灵灵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简洁冷漠，“开门。”
她习惯性地坐起来，走过去，手触上门锁的瞬间，她猛地想起什么，浑身僵住。
四肢百骸的血液瞬间凝固，冰冷，如坠冰窟，她身体不听话地颤抖起来，僵硬不听使唤。
黑暗的房间内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声。
“砰砰！”
门再一次被敲响，门外的人用力了很多。
“开门！你在干嘛呢？我听到你过来了，怎么不开门？”
蓝心猛地弹开，跌倒在地上，剧烈地哆嗦，死死地盯着房门。
鬼来找她了。
她害怕地直哭，直往后退。
屋外的东西耐心告罄，敲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最后演化成砸门。
“砰砰！”
巨响在黑暗中格外惊悚。
“开门呀！开门呀！你做什么呢？我是秋灵灵！！！开门！！鬼来了！！！”
脆弱的木门在此时竟然坚硬无比，被砸得疯狂抖动也不打开。
突然，敲门声戛然而止。
屋外归于寂静。
她眼睛瞪得老大，半天听不到外面走远的声音，在诡异的安静中，她越发不安。
鬼使神差，她趴下来，透过门缝看出去。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盯着她，发出低低的古怪的笑声。
她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后逃跑。
鲜红的衣料像血又像水，轻而易举地透过门缝流进来，老板的身体发生诡异的形变，折断进入，一只手以扭曲的弧度伸进来。
蓝心摔倒在地，瞳孔在反映那只手的瞬间，缩小成为一点。
“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声音划破天际。
秋灵灵盯着门缝下塞着的帕子，若有所思，还是不放心地又塞了一张。
她转过头，窗户已经被锁上了，同样被塞上帕子。
原理很简单。
假如将小小的门缝无限放大，它就成了门，把门无限缩小，它就成了门缝。
是门缝还是门，完全取决于鬼怪，而非它本身的尺度。
最保险的是完全封闭。
虽然可能达不到理想效果，但在几个人对比中，鬼怪肯定更倾向于容易杀死的对象。
银丘的门再一次被敲响。
“砰砰！”
隔壁的秋灵灵趴在床上，微笑着侧耳倾听。
银丘睁开眼睛，爬起来正打算去开门。
门却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
门外梁宴靠在门框上，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见此挑了挑眉。
银丘脸色微变，大步走过去，低头检查一看，门锁竟然被人刻意掰坏了。
那人极有手法，使门锁短暂地可以维持使用，一段时间后就会悄无声息地脱落。
要是今晚来的真是鬼，他现在已经下黄泉了。
看着银丘阴沉后迅速变化的脸色，梁宴走进来，看了眼墙壁。
下一刻，秋灵灵听到的声音迅速消失。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耳朵。
梁宴走过来坐下，随手掏出一个食盒，递给银丘，“看来你跟队友不太愉快啊。”
她看起来饶有兴致。
银丘已经平静下来，接过食盒，摇摇头说：“可能是因为有病吧。”
秋灵灵的想法他猜都猜得到，为防止鬼怪找上她，可以先送几个队友去死，把死人凑够她就安全了。
这样想来，她放的那根针只是起了个吸引注意力的作用。
真是好歹毒的手段。
突然，他想到什么，皱眉说：“不只如此。”
他偏过头去看梁宴。
梁宴正撑着下巴，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柔和了许多，黑色的眼睛宛如无瑕的宝石，熠熠生辉，鲜红的长裙漂亮得不可方物。
其实她的脸线条很锋利，是一种英气俊俏的美，但在这个环境中，她一言一行眉目神情都跟传说中那个美艳无比的老板重合得分毫不差。
他眼睛睁大了些，梁宴却笑了笑，“怎么了？”
银丘垂眸，别开脸去，说：“我觉得她的目的不只是想害死我。”
“她今天突然跟我提起你，问我关于你的看法，我当时什么也没说。”
梁宴明白了，“所以她猜到我们的关系了？”
银丘摇头，“不知道，不过她一定在试探，如果今晚我死了，就多凑了一个死人，她自然乐得开心。”
他顿了顿，道：“如果我没死，那她的某些想法可能就会得到印证。”
“这样啊。”
梁宴“哦”了声，在银丘严肃的表情中笑了笑，“我有办法。”
银丘忙问：“什么办法？”
梁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都让我进来了，我总得有点收获吧。”
银丘沉默地看着她。
她目光落在床头木头人身上，声音都带着逗弄的意味，“只是手而已，砍下来也不会死，只是会痛一点点。”
“这样的话，她不就不会怀疑吗？”
银丘依旧沉默。
两个人对视。
银丘突然说：“好啊。”
他把手伸出来，“你砍吧。”
梁宴：“你不怕吗？要是我真的成了厉鬼，今晚就凭你这破门，你不得第一个死？”
银丘却大大方方咧开嘴笑，“我相信你，姐姐不会伤害我。”
他眼睛微红，漂亮晶莹，像天然的红宝石，反映出的只有梁宴一个人。
或许是他太好看了，也许是因为今晚灯光很柔和，让他看起来柔软无比，还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声音很好听，全心全意的信任没有人可以拒绝。
梁宴看着他，突然心脏像是漏了一拍一样，脑袋里小小的烟花突然炸开。
没有任何一个词语可以形容这种奇妙的奇异的从未经历过的感受。
时间、地点、人物等苛刻的条件造就这一切，缺一不可。
时间回到以前，是不是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漂亮的瓷器破碎的瞬间，在她看到小小的奴隶的时候，这一切就有了微妙的开始呢？
她说不上来。
几秒之后，她挪开目光，嘴角的笑淡了些。
银丘惯会察言观色，以为梁宴不高兴了，见此扯开话题，“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梁宴以为他害怕，揉了揉他脑袋，“等婚礼结束，到时候无论怎么样，总有个结果。”
银丘“哦”了声。
他还想问更多，但梁宴显然还有别的事要做，他只好说：“好吧，我要睡觉了。”
梁宴说：“你想好明天怎么解释了吗？”
银丘耸耸肩说：“无所谓，她又不能对我怎么样。”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虚无缥缈的幻境。
“行。”
梁宴笑了笑，“晚安。”
她推门离开。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早上，二楼走廊又出现了新的血迹，与之前暗色的血粘连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可怖。
又死人了。
蓝心脖颈被折断，脑袋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倒在床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淌血。
原本雪白的床单看起来红艳艳的，诡异得像深红的婚床。
秋灵灵没什么反应，只看了眼就走了。
银丘离开房门的时候才知道，昨晚又死了两个人。
蓝心和铁牛。
现在只剩三个了。
秋灵灵和伊眠正站在走廊尽头交谈，见银丘过来，目光看向他，带着审视。
银丘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打算从楼梯拐角离开。
伊眠却突然站过来，把他拦住。
银丘脚步停下来。
他目光在伊眠和秋灵灵身上反复来回，然后问：“什么意思？”
伊眠却突然笑了笑，拍拍他肩膀，做出一副要好的模样，“没什么意思。”
银丘冷冷地看了秋灵灵一眼，“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都跟我没有关系。”
转身离开。
因为不想再去屠戮，他无意与这群人起冲突。
楼下，桌上摆放着熟悉的饭菜，最末的空椅上的尸体已经有了脑袋，面容让所有人都很熟悉，是蓝心。
因为有了头颅，她正大张着嘴，唇片鲜红，正以一个奇异的程度咧开，嘴角想被什么大手恶意地撕开，将桌上的饭菜都倒入口里。
咀嚼声“咔咔咔”的，进而是清晰的很大的吞咽声，她两只眼睛像画上去的似的，僵硬极了，甚至没有转动。
今天来吃饭的只有三个人了。
老板目光扫过空位，原本高兴的神情随之淡下来。
她喃喃说：“人还是太少了。”
看起来似乎很惆怅，“剩下的人呢？哪儿去了？”
没有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