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燕从镜子里觑见旁边几个小姐正坐在旧的皮沙发上。

    一水儿的黑白职业装配黑丝高跟，衬衫和裙子都格外的短，紧紧裹着身子，连领口也空了两颗扣子，露出大片嫩生生的胸口。

    有的在补妆，有的低头看手机，有的三三两两说着话。

    「妹妹大学生来的啊？」一个叫Coco的小姐正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低头敲着手机键盘，贴了亮钻的美甲片在灯下亮晶晶的，敲出一连串噼里啪啦。

    从绍燕的角度看下去，她夸张的假睫毛上下张牙舞爪，黑色的眼线快飞到太阳穴，嘴唇则是鲜艳的大红色，上下翕张，带着粤南地区的口音：

    「大学生好值钱的喔，也来做这个？」

    邵燕顿了片刻，低头笑笑，没有直接答。

    没多久，妈咪那边便催着她们准备候场了。

    在水一方的包厢分两层，一层是接待普通客户的，却也不便宜，连最小的包间都要2800起步，还不说其它的各种消费，这一晚上下来起码是人均五千起步。

    还有一种至尊级别的则被称为总统房，统共就只有几间，集中在二层，是专门是用来接待一些不愿意抛头露脸的权贵人物。

    绍燕先前就听Coco说过，居然有好些电视台知名的主持人、影视男星都是这里的常客。除此外，富二代、官二代也爱在这儿摆场子，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私密性和保密性都是绝佳，自然也就积累不少VIP客户。

    二楼客人非富即贵，能上二楼招待的佳丽更是万一挑一的脸蛋条盘。

    再加上「在水一方」向来会包装，对外宣传的头牌佳丽都是什么什么学校的大学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会多国语言——当然大多数都是噱头，不少都是中专读完就出来混社会的，经夜场培训一下便摇身变成了名校大学生。

    也有像绍燕这种实打实的大学生，大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缺钱，但都有个特点，并不爱把大学生挂着嘴边，大多出于一种最后的自尊心，也或许只是羞愧。

    比如现在站在绍燕旁边的这位叫徐凡的姑娘，她先前培训的时候遇到过，听领班说是个艺校的学生。

    一米七的个子，一双长腿在包臀短裙下又长又直，从侧脸看颇似一位香港的影视女星。

    她穿着服务员统一的制服，看样子只是跟厢的服务员儿。

    这儿的小姐分三种。

    一类是「跪」，跪着倒酒点烟，让老板真正感觉到帝王类的服务。但这类是夜场里最底端的，本质就是服务员，拿的钱也最少。

    第二类是「坐」，就是坐台，陪客人喝酒聊天，给摸、给亲、给抱，只是不出台，当然给钱给够了带出去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第三类则是「躺」。也就是所说的出台，价格也自然比起前两类高了不止一点，从五千到五万不止。

    绍燕同徐凡对视上了一眼，两人又各自别开眼，并没有对话。

    领班领着她们进包厢前，特意叮嘱——别说错话，别做错事，嘴要甜，腰要软，要会瞧眼色，要知道里头的人甭说她们，就算是水一方的老板都没一个得罪的起的。但哄得客人舒坦开心了，在里头一晚上能赚别人一个月的钱。

    包厢门关上后，十几个佳丽站成一排展开，训练有素地娇声道：「老板晚上好！」

    乍一听，还真有莺莺燕燕的后宫选妃感。

    这一个包厢坐着七八个男人。绍燕悄悄扫了眼，显然坐在最中间的男人是场子的主角。他瞧着比旁的人年纪还小些，耳朵上打了几个耳骨钉，十足一副二世祖的模样。包厢里几个公主都只围着他，又是倒酒，又是捏肩捶腿的。

    他旁边还坐着一个男人，靠在沙发上，矜贵气十足。自她们进来后一直没出声，嘴上咬着根烟，地上跪着的公主正殷勤替他喂火。

    烟火星子微微照亮他侧脸的一角轮廓，又淡下去。

    绍燕忽然撞上那男人看过来的视线，叫她心里一跳，忙移开了目光。

    光线暗了下来，镭射光在头顶四处扫射着，像X光。而几个男人的脸隐没在暗处，只有看不见的目光似扫描仪落在她们脸上、身上、腿上，仿佛像看货物展览。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一个小姐闲聊时同她们抱怨过：「这圈里最好应付的是暴发户，摸一摸、抱一抱就是大把的小费，最难搞的是更上边阶层一小圈儿的人，他们白天看着人模人样，可到了晚上就撕下那层皮，比常人玩儿得可就变态得多。」

    「钱是给得多，皮也得脱一层，全看你受不受得住。」

    送上来十几位姑娘最后留了八位，绍燕也是其中之一。

    她陪的是坐在最边上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估计也是三十上下，人倒是比先前一楼的客人要斯文许多，从头到尾也只是让绍燕陪酒聊天，也顺手摸了摸腰、碰了碰大腿，最后凑在她耳边问她出不出台。

    邵燕的底线是不出台，但没直接拒绝，只说这里规矩不许她们出去，不然她不好做。

    男人也没纠缠，最后还给了八百小费，这比绍燕最开始想到的要好上太多。

    谁想听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怒骂：「他妈的我就问你给不给睡？」

    绍燕忙转头看去，却见方才还跪在地上的徐凡，已经整个被扇得趴在地上。

    发火的男人正是方才坐在正中间的那位主儿，瞧着脸上有五分醉，脖子都红了。

    旁边有人过来打圆场，却悉数被那二世祖吼了回去，上前一把抓起地上跪着的女孩黑色的长发，往后一扯，逼她抬头看他：「问你话呢！睡不睡？」

    徐凡痛得咬紧了牙齿，浑身发着抖，声音小了下去：「……我……不出台。」

    对于二世祖脸来说，这睡不睡是一回事儿，但当着这么多人让他下不来台那可就是另一回事儿。

    他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便骑到徐凡身上：「不出台？不出台你搁这儿装什么清纯玉女——」。徐凡持续尖叫着抵抗他，却仍抵不过一个男人的力量。

    只见二世祖上手一把撕掉她的衬衫，露出里面白色的胸罩，这下更刺激那个男人伸手就往她裙底钻。

    绍燕忍不住出声对那二世祖求情：「老板，她……还是学生呢……真不出——」

    话都没说完，她就被旁边的人扇了一巴掌：「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是她刚刚作陪的客人。这一掌打得叫绍燕眼冒金星，大脑一片发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世祖朝旁边大吼一声：「都他妈给老子出去，看我干不死她！」

    包厢里的人很快都往外走，绍燕这才感觉到一阵真切袭上心头的惊恐。

    身后徐凡一声又一声的哀嚎尖叫，直直戳进她心里，耳边有声音叫她回头。

    可她不是圣人，此时也只能同其他人一样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快步走出包厢。

    「人一小姑娘，犯不着在这儿跟炸了庙似的。」是坐在二世祖旁边那个一直未出声的男人，一口的京片子，透着股懒劲儿，「差不多得了啊……」

    绍燕脚步差点一软，却也没敢停下，加快出了包厢。

    经理已经看着眼色给剩下几个客人重开了房。绍燕看着身后关上的包厢门，听见里面仍隐隐传来女孩的哭喊声，没忍住上前问经理怎么办。

    「怎么办？你还想报警啊？」经理嗤笑，低头凑到绍燕耳边说了个名号。

    绍燕如被雷击，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事儿场子里多了去了，可不是个个都能管的。」经理神色淡淡，显然不放在心上。

    包厢门这时又开了。

    男人低头看着手机走了出来，顶灯往下照，显得他眉目更深，侧脸的轮廓利落而锋利——是方才为徐凡说话的那个男人。

    经理忙挂了笑脸先一步上前，凑在旁边点头哈腰询问着什么。

    男人微微一错眼，对上一旁绍燕的视线，侧头对经理说了声什么，便抬脚往外走。

    经理忙回头冲绍燕朝包厢里努嘴示意她，小声道：「没事儿了，去把人带出来吧。」

    她才反应过来，忙「诶」了一声，心发着颤，推门又进去。见方才的二世祖坐在一旁抽着烟，徐凡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胸，衣服乱七八糟散开。

    绍燕不敢多看，忙上去扶起徐凡，就要往外走，二世祖忽然叫住她：「你等会儿。」

    她心头一震，不确定是叫谁。

    徐凡这才转过头去，浑身不住的发着抖。

    谁想二世祖只是问她：「叫什么？」

    徐凡声音发颤：「徐凡……」

    「真名儿？」

    她怯生生垂下头去，微微点了点头。

    二世祖可有可无的哼了一声，忽然从钱包里掏出沓钱往她身上一丢，便跟没事人一样转身出去了。

    徐凡没敢接住，红钞顿时散落一地。

    邵燕只好弯腰帮她一一捡起来，略一数了数，忽然心里一跳，这里居然就有小五千。

    她递给徐凡。

    却没想到她没要，对邵燕苍白一笑，只说谢谢她今晚帮她说话。

    邵燕见她低头一粒一粒将衣服扣子扣上，眼眸低垂，显然魂不守舍。

    她本以为徐凡自今晚这一遭后便不会再回「在水一方」，谁知一周后，徐凡不仅回来了，还从「跪」直接变成了「坐」，凭借着艺大校花的名头，在场子里渐渐混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