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

    两人看似闲聊,实则滴水不漏,是以这话题并未聊很久,很快绕到其他上去。

    几圈下来,梁先生又输了一局。

    二世祖不免对他打趣道:「啧,您老今儿是搁这儿当财神爷呢?」

    男人手指夹着烟靠在烟缸边缘抖了抖:「财神爷给你送财还不成?」

    二世祖笑骂他一句「德行」,摸了张牌,随口问身旁的绍燕:「会看牌儿不?」

    她犹豫了下:「没怎么打过……」

    二世祖扔了张牌出去,朝旁边努了努嘴:「叫她替你摸张牌改改风向——新手牌运好。」

    「合着你上牌桌儿前还得去拜拜关二爷?」梁先生轻哂。

    「嗬,你还真别不信——」他转头催绍燕,「去,给他摸一个。」

    绍燕侧头看向梁先生。

    他目光轻落在自己脸上,空悬了几秒又移开,往后让了些许位置。

    她这才起身靠上前,一手轻抵住桌缘,一手则伸向牌头上小心翼翼摸了一张。

    她没敢自己先看,捏着放在梁先生面前,开奖般翻了过来。

    赫然一个「八万」,显现在众人视线下。

    绍燕下意识先看向梁先生,仍看不出多余的神色。这叫她的心忽然悬起来。

    二世祖先笑出声来,大手在绍燕腰上一搂:「我说什么来着——」

    梁公子不置可否一笑,打了张牌出去。

    等下一圈摸牌时,二世祖拍拍邵燕的大腿,侧头朝旁边挑了下巴,笑眯眯道:「小鸟儿,再给他摸一个。」

    绍燕侧头又看梁先生一眼,见他神色无异,这才应声上前伸手又翻了一个。

    这回是个「五万」。

    场上打牌看牌的几个人纷纷笑起来。

    二世祖对梁先生意味深长笑道:「这姑娘倒是蛮旺你的。」

    梁先生轻哂,伸手从筹码里拿了一个,推到邵燕面前:「拿着吧。」

    绍燕有些犹豫,又听旁边二世祖笑:「人财神爷都发话了,叫你拿就拿着吧。」

    她这才忙谢过梁先生,拿了过来,轻握在手心里。

    牌局结束,二世祖又叫人开了十来瓶芝华士,邵燕陪着他玩骰子喝了几轮。

    二世祖大名陈祖新,场上几个公子哥当属他小费给得最大方,几个小姐便娇滴滴捏着嗓子抢着捧酒上来,美女蛇一般贴在他身边,恨不得当即将邵燕挤下去。

    邵燕倒不太在意,目光只暗自留意着一旁的梁先生。

    他落坐在卡座最边上,仍旧滴酒不沾。众人似乎也知道他习惯,无人敢上前劝酒。他抽了半支烟,半途接了通电话,起身将烟头摁在灰缸里,径直出了包厢。

    她余光见包厢大门关上,一晚上起伏的心也慢慢降回无波澜的原点,集中精力应付旁边拉她灌酒的二世祖。

    这群公子哥喝酒花样极多,四十度洋酒跟灌水似的喝得又急又快,饶是绍燕酒量练出来了,如此也撑不住,喝到最后,跟旁边几个小姐轮流找借口溜去厕所呕酒。

    包厢的卫生间她们自然没资格用,只能出了包厢去靠近楼道的公用卫生间,一进去便伸手扣喉咙,吐了个昏天黑地。

    漱口洗手完,她又对着镜子补了个口红,这才出去。

    行至转角,忽然看见前面靠近露台处背对她的梁先生。

    露台是一处空中花园,栏杆上挂着的霓虹灯在夜里发亮,微微的红光照在他姜黄色的上衣上,染出一种介于橘黄和暗红之间的柔光来。

    他一手拿着电话举在耳边,一手从兜里取出烟盒打开,低头咬了根烟出来,又伸手摸进另一边裤子口袋里,翻了许久又空手翻出,动作透着些烦躁——约莫是没有找到打火机。

    绍燕在他侧后方一步距离站定,用气声轻唤他一声:「梁先生……」

    他目光一侧,扫了眼她递过来的打火机上,才略一掀眼,对上了她的眼,也没挂电话,对着那头轻笑道:「甭管——你定了就成……」

    他抬手将烟咬在嘴里,略低了头朝她靠过来。

    她很快反应过来,打了火,用手捂着递过去。

    火苗微微跳动。

    他将手指搭在邵燕腕上,借了力,叼烟侧着脸靠上来凑火。

    火光幽幽照亮他一角下颔。

    微微的青茬,唇角咬住的烟,微微耸动的喉结,还有他似是而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她能闻到须后水的淡淡香气,依旧是木质香。

    两人的距离忽然近得只余一段对视。

    「嗯……」他对电话那头好似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这声音有些发轻,透着股懒散,好像格外漫不经心,落在绍燕耳边,轻轻挠抓着。

    她的目光随着跳动的光影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脸,慢慢对上他的眼。

    眼底有隐隐的笑意,不知是对她,还是对电话那头。

    火疏忽灭了。

    男人挂了电话,将手同时收了回去,朝她礼貌一笑:

    「谢谢。」

    绍燕用另一只手覆盖在他刚刚碰过的地方,只微微一笑:

    「您客气了,梁先生。」

    一段话到了尾声,也自然再无下文。

    梁先生从她旁边走过,目不斜视,先她一步回了包厢。

    她松开交叠的双手,上面的余温倏忽消失殆尽。

    一场酒局结束,二世祖已经喝得烂醉,连人都认不出,只拉着邵燕不许她走。

    绍燕没法儿,同另一个小姐废了老半天劲儿,才将人扶到门口。

    好在门口他家司机已经等着,倒省了许多力。

    后车门打开,她同车里徐凡的视线在空中撞上,彼此都怔了片刻。

    徐凡先一步垂眼,下了车,轻声说了句「我来吧」,便伸手从绍燕手上扶过醉得不成样的二世祖,半哄半劝下,总算费力将他安置在后座坐下。

    车门「啪」一声关上。

    里头还开着灯,绍燕隔着车窗,能看见里头徐凡的侧脸,耳边别住的黑色长发,随着她低头轻声安抚的动作滑落下来,遮住了大半神情。

    车内灯很快熄了,一直到车开走前,徐凡没往她这边再看过一眼。

    夜风伴着雨吹来,冻得绍燕打了个寒颤,她转身正要回去,忽然一错眼,瞧见停在旁边的一辆银色的SUV车灯闪动。

    她借着门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能隐约看见车上坐着的梁先生。

    绍燕忽然想起刚刚替他点烟时,他看她的眼神。

    带着几分欲望。

    她伸手摸到兜里那枚筹码——刚刚她悄悄问过另外一个小姐,这个可以直接在前台换,一枚算一万。

    如果直接换了现金,她能得到一万。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犹豫太久,走上前,抬手轻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了下来,露出梁先生的脸。

    她手指都冻得没知觉,将自己的卡牌号递给他,冲他笑了笑:「梁先生,这是我的牌号——我叫绍燕,89号——」

    他却没有接过的意思。

    这叫她心里忽然没了底,声音也小了下去:「……您要是下回来,我给您酒水打折。」

    这一句话出口,才听着他笑出声,温声开口:「多大了?」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二十……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满二十了」

    「所以才十九。」他直接得出结论,「比我想象中年纪还小些。」

    她抿了抿嘴,心微微悬起来。

    下一秒,他伸手从她手上接过卡片,夹在指间朝她摆了摆,扬唇一笑:「我收了,下回记得给我打折啊——小姑娘。」

    他在「小姑娘」三个字上咬重了些,挠得她耳朵莫名有些发痒。

    车窗很快升了上去,她怕挡到他路,忙后退一步。

    这辆卡宴很快从她面前扬长而去。

    邵燕才忍不住抬手搓了搓发烫的耳廓。

    可她没想到的是,自这晚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梁先生。

    当然,也还有许多她没想到的事,比如Coco手上那枚张牙舞爪的四爪钻在某天就忽然凭空消失了。只是没有人问她是丢了还是放到其他地方了,但大家都好像心知肚明般,在彼此的以目相视中,什么都说了,却也什么都没说。Coco还是夜色里妖艳动人的「在水一方」头牌小姐。

    在水一方仍旧是一场场江湖戏,每天都上演着各式各色的「婊子与嫖客」的故事。

    有人功成而退,比如徐凡,刚入这行就成功被赎身上岸,最终还实现了从帆布包到爱马仕的转变;也有人有人黯然离场,比如林姐,在某天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在水一方」,后来才听说是先前被客人染上了HIV。

    浮草一样的人,这儿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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