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秦府读书，某一日春雨下得急，先生早在大雨来之前便散了学，我对今日所学的有些困惑不解，便多耽搁了一些时候。

    待我意识到该回裴府的时候，大雨早已倾盆。我索性便来到廊前赏雨，却看见一位女子也站在廊前，但看她的神情像是被大雨困住了步伐，我出声询问并把带的纸伞送给她，我正欲上前，她却往后后退了一步，我便想到是孤男寡女在一起对女孩子的名声不太好，就把伞放在旁边，自己又拐回了学堂里。

    坐在座位上，我总觉得这女子我见过，细细琢磨了一番，终于记起：她是秦又湘，幼时她遇困境，我帮助了她，不过看她当时的神情怕是不记得我了，这也无妨，传出去终究对她名声不好，女子在这世间的处境本就难些，我就更不能为她增添苦恼了。

    父亲和母亲常年在沙场征战，我幼时便在外祖母家住着。外祖母家宅子后面有一大片树林，我常常想知道里面的景色是什么样的，于是在那天我趁人少的时候悄悄溜出去，来到林子里，林子里都是高大的树，走了许久觉得无趣便准备下山。

    突然听到有人在呼救，我寻着声音的源头跑过去，发现是一位小女孩迷了路，她待的位置并不算安全，于是我跑向她，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一个相对安全平稳的地方。

    我问她：“你怎么会在这？”

    她拉着我的袖子，有些慌乱的开口道：“我是被一个贼人掳到这来的，求求你救救我，我祖父家就在附近，他姓秦，我没有骗人，求求你帮帮我。”

    外祖母家的宅子旁确实有一个秦府，外祖母也提到过最近常有贼人出没掳人，那她可能真的没有撒谎。我将她搀扶起来：“既如此，我送你下山吧。”

    话毕，我正转身想走，她突然拉住了我，有些为难道：“我脚在逃跑时扭伤了……”

    我俯下身查看，果然脚踝处肿了一个大包，我拿出随身带着的药瓶，交给她：“这个对跌打扭伤有用，你试试。”

    见她接过，我转过身去，女子的足不能随意让外人瞧见，即使我和她年幼，这也不是正人君子的做派。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她说：“我好了，你转过来吧。”

    我转过去，她想将这个药瓶还给我，我拒绝了：“这既是我给你的那便是你的了，不必还与我，何况你受伤了，我就更不能要了。”

    她听了我的话，也没有强求，我又问她：“你感到好些了吗？我该送你下山了，否则一会儿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她扭了扭脚，却还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太阳已经有落山的迹象，咬咬牙对她说：“实在不行，我背你吧。”

    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便同意了。她趴在我背上轻声说着：“我叫秦又湘，谢谢你帮我。”

    我也回应她：“为什么我在这里的秦府没有见过你？”

    “我和父亲母亲居住在京城，今日是来拜访祖父的。”

    “最近这附近不太平，你尽量少出府，或者让人陪同着，以防今日的事情再次发生。”

    她沉默了一会儿，闷声说：“我知道了。”

    我和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远远便瞧见了秦府门口进出了许多人，怕是在找她。我将她放在秦府门口旁边，确保秦府的人能够注意到她，最后看着她安全回到秦府才放心离去。

    回到宅子后，外祖母也在找我，看见我回来了，把我抱在她怀里，嘴里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几日秦又湘便离开了，我也被母亲接去会京城居住，日日或在府中练武，或去马场赛马。

    后来听说秦家二小姐受了伤，磕到了头，母亲前去探望，那日我不在府中，这件事还是回府之后母亲告诉我的。

    没想到再次见面是现在，她好像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也好，被拐的经历对谁来说都是不愉快的。

    又过了几年，母亲问我是不是心悦秦家二小姐，被人戳破了心思，我低头不敢说话，只觉耳朵在发烫。

    母亲说想让我与秦家二小姐又湘结亲，我们俩也算有些同窗的情谊在，两家也都是知根知底的清白人家，最重要的是听秦母说二小姐也并不是不愿。

    但现在是国丧期间，禁止嫁娶，二小姐年纪又小，便商量着过了国丧二小姐也要及笄了，便那时再昭告众人，名正言顺的迎二小姐入府。

    我很开心，借贺礼的名义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大人口中正妻的代表之物我都赠送给她，还有婚服一类物品包裹的严严实实也赠与了她，我不想她劳心，只想让她开开心心的。

    但皇上却宣她入宫，婚事作罢，我知道她的性子定不想感到有所亏欠，会将那些物品全部返还。我派人去说那些都是贺礼，既送出去了也没有再要回来的说法。

    秦府也不得已举办宴席以贺女儿入宫之喜，我也去了，只想再见见她最后一面。她对我说了好多，我明白这件事怪不得她，她若真为我抗旨而牵连了秦家族人，也就不是我喜欢的她了，只请她不要自责，多多开心些。

    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她入宫后，我也随父亲去战场杀敌，临行前只带走了她曾送给我的东西和那个我还没有写完的婚书。

    后来敌军来犯边关，我自请出征平定战乱，边关大捷，皇上问我想要什么封赏，父亲有战功加身，我若真讨了什么封赏，便会让皇上怀疑有异心。便说想要驻守边关，誓死守卫我朝国土，断不让敌军再有可乘之机。他允了我的请求，也答应会善待在京城中的父母。

    为她保卫家国平安，能让她安心些，也算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边关苦寒，但每每春日时也有盎然的景象。

    又过了十几二十年，边关再次来犯，我不幸受伤，危急关头秦序川前来助阵，大胜敌军。我认得他，他是又湘的弟弟，那时我还帮过他和又湘。

    箭头上抹了剧毒，又直直的没入心口处，军医也诊治不了。我让其他人离开，只留秦序川一人，嘱托他要为他姐姐守好边关，不然敌军来犯，烧杀抢掠，又湘会遭殃的，又请他在我死后不要让人解开盔甲，只此安葬就好，遗物早已整理好，若旁人来要，交出那些东西就好。他是又湘最疼爱的弟弟，想来也会做到的，见他点头答应，我才放心的闭上了眼。

    不让人解开盔甲的原因很简单：怀中放着一封早已完成的婚书，若要被别人看见了，会让她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那封没有让第二人看见过的婚书就随着我的死销声匿迹吧。

    羣祥既集，两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雁总备，玉帛戋戋，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那封婚书上这样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