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学校三楼的画室原本是美术社的地盘。但因面积庞大、采光优越、离臭名昭著的风纪委员会老巢太近等诸多原因,被毫不犹豫地舍弃了。

    这里从此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除我以外,谁也不会来。

    --

    正方形ABCD中,AB=2,BC=1,点O为AB中点,在长方形ABCD中随机取一点,取到的点到O的距离大于1的概率为_______。

    这到底是什么天书,能准确理解这种东西的家伙一定都是天才吧?

    “连这么基础的问题都不会,你是笨蛋吗。”狱寺君坐在我对面,戴着眼镜转着笔,表情很不耐烦。

    注视着这样的他,我再度感到了语言的奇妙之处。

    同样的一句“Baka”,如果理解为“笨蛋”,狱寺君无疑会一跃成为“傲娇”属性的典范,此刻面对面坐着的我们也会跟着笼罩上一层梦幻光辉的少女漫滤镜。

    然而反之,如果将它理解为“傻//逼”,狱寺君就只是一个情商低下、没有分寸的不良少年而已。

    ……我心里有他。他一定不是不良少年。

    “哎呀,还以为狱寺君只会随便应付我一下,结果居然这么认真。”我用抱怨的语气打岔,“就不怕我超过沢田同学吗?”

    “哈?你在说什么胡话啊笨蛋,”狱寺君发出一声冷笑,“我只用了一成功力来教你,之后我会再用上一百成的功力去辅佐十代目。像你这种笨蛋,超过十代目的想法连想都不要想!”

    我:“……听起来还真是了不起,沢田同学知道了一定很开心。”真是对不起了,沢田同学!

    “…喂,收起你那失敬的口气!不要一副和十代目很熟的样子!”

    狱寺君忽然警告道,脸色阴沉得像在冰箱里冻了超过一百天的鲣鱼干。

    话虽如此,但我和沢田同学确实是连续6年都被分在同一个班的小学同学。

    尽管相互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我们颇有默契地共同角逐着“班级倒数第一名”的宝座。这种激烈的竞争关系一直持续到了小学5年级,以能考出两位数的沢田同学再也敌不过个位数的我告终。现在偶尔在街上遇见,他还会朝我崇敬地点个头呢。

    除非在童年时期有着更深的渊源,否则比起刚转学过来半个月的狱寺君,怎么想都是我和沢田同学认识更久。

    我再看看一脸警惕的狱寺君,默默把这些话咽了回去;总觉得如果全部说出来,狱寺君会彻底陷入疯狂。

    “你说得对。既然如此,干脆多休息一会儿怎么样?”我提议,顺便用胳膊牢牢盖住了桌上的习题。

    画室的窗户朝东,每日的放课后正是这里阳光最璀璨的时候。

    这么好的天气竟然用来学习,根本就是对寿命的不敬嘛。

    狱寺君发出一声嗤笑。虽然没说话,但“这不是你自己的要求吗还真是自作自受啊你这笨蛋!”的嘲讽意味不言自明。

    虽然把“为所欲为”换句话说,确实就是“狱寺君必须答应我的一切请求。”……但我也没想过他会这样正儿八经地履行啊。感觉有点呆。难道说,这也是狱寺君不为人知的一面吗?

    “来聊天吧。”我说。

    “谁要和你聊天啊。”狱寺君一脸冷漠。

    我:“……”还真是复杂多面啊,这家伙的人格。

    “欸,狱寺君就不想要多了解我一点嘛?”我托腮看着他,“聊着聊着,说不定就能发现我的弱点哦?”

    狱寺君像看弱智一样看着我,“哪有人会蠢到在聊天里暴露自己的弱点啊。你把我当傻子吗?”

    我:“……”可恶,他说得好有道理,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最后,我决定用行动来驳斥他。

    “我的弱点有很多啊。嗯…比如我很不擅长美术和音乐。不,应该说只要是艺术类的都不太行呢。但是,我很喜欢看书。啊、当然,也不是全部的书,字又少又大又有趣的漫画书就最好啦。”

    狱寺君拿眼睛横横我,形状漂亮的嘴唇微微抿起,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开口接话。

    老实说,我很有自信。按照【不在场证明】的指导,对话是两个人的游戏。要想顺畅地进行,最好在末尾给对方留下发挥的余地,就像网球里的发球喂招。

    在刚刚,我可是留下了美术、音乐、艺术、阅读四个话题点,并且巧妙加上了“说好的看书怎么变成看漫画了啊!?”这种一目了然的槽点。

    哼哼,狱寺君究竟会选择哪个作为回应呢——

    “你还有什么其它弱点啊?”他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最好是一碰就会死掉的那种。”

    我:“……”还真是高深啊,对话的艺术!

    狱寺君摆明了是在嘲讽我,他一定料定了我不会回答。我被激起了另类的胜负欲,于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

    “…唔,好像真的想不出诶。总觉得只要我想,就算被挖掉心脏也能很快长出新的来。”我掰着手指头,“非要说的话,一击毙命是不可能的。嗯…大概要先摧毁我的求生意志吧,再用猛烈的火力输出加以压制。”

    “你是中二病吧?”——尽管没有说出来,但狱寺君充满讥讽的眼神无疑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啊,顺带一提,‘让我爱上你再把我狠狠抛弃掉从而使我陷入绝望’这种手段是没用的哦,”我严肃补充,“我并不是恋爱至上的类型。”

    狱寺君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我。

    “哦,‘只要不想死,就不会死’?”

    他还戴着眼镜,这让他惯有的冷酷神情多出了另一番的精英魅力。我觉得这样的狱寺君就算出现在研究APTX4869的实验室也不会有丝毫违和。

    “这种违背进化论的存在是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类社会的。”他用一种专家口吻冷冷道,“故弄玄虚这种手段对我也没用。”

    潜台词就是…我一定存在着致命的弱点,而他一定会找出来并狠狠予以打击报复吧?

    我欣赏着狱寺君冷酷的侧颜。好伟大的一张脸,他好帅哦,我好爱哦。

    “‘进化论’什么的我听不懂啦,”我说,“不过不要用这种好像‘我不是人’的语气说话嘛——我是人类哦,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从一开始你就没把自己往人类的方向描述吧。”

    狱寺君深深拧眉。他似乎有些焦躁。不知是因为谈论的话题,还是因为意识到我们正在进行一段货真价实的平和对话。

    自我威胁他以来,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在没有爆炸与伤口的前提下对谈。姑且算是进入了一种极为微妙的和平期吧。

    虽说谈话内容总结一下是:

    我是人类。

    狱寺君也认为我是人类。

    但他坚信我在试图欺骗他我不是人类。

    ——这种抽象到一定境界的东西。

    “好吧。那么,姑且把我理解为‘万能之人’怎么样?”我晃荡着腿提议,“我轻易就能学会别人花五辈子也学不来的诅咒;仅凭意念就能操纵物体;连炸/弹的伤害都能免疫,挥挥手就可以治好超级严重的伤势——这些都是狱寺君亲眼所见吧?”

    “……”

    狱寺君没吭声。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转过了下午4点。我眯起眼睛,以吞噬地球的豪情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

    手掌划过眼前。灼热的日光沿着指缝倾泻,像鎏金一样难以抵挡。

    “就把这一切的原因理解为‘我想这样做’如何?”我说,“因为想要这样做,所以世界帮我实现了——这样去想不行吗?”

    “你小说看多脑子中毒了吧,”他冷笑,“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就是有啊。”

    “那‘世界’对你还真是好啊。”

    我想了想,然后慢慢露出一个微笑:“嗯……大概是因为世界非常喜欢我吧。”

    重新转过头,我看到狱寺君一脸嘲讽。

    “你是想传教吗?”

    我一梗,有点讷讷的,“欸?可是我不信教欸。”

    “那你叽里呱啦的在这说什么呢,”他说,“不好意思我刚刚一个字也没听。我可没空在这听敌人编瞎话。”

    我:“……”某种程度上说,狱寺君可真是个无敌的存在啊。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和他自如沟通的人吗?他根本像豪猪一样浑身长满了尖刺嘛。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走神,狱寺君忽然语气不善地“喂”了一声。多半是在叫我。

    我有点不爽,但还是看了过去。

    然后,我看到了同样沐浴在热烈阳光中的狱寺君。

    他翘着腿,正以一种十分嚣张的姿势侧对着我;苍白瘦削的手臂看似随意的横在椅背上,虽说是防卫性质,但也让我生出一种我们是前后桌、上课时我用笔戳了戳他的背、所以他才会很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的错觉。

    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斜睨过来。里面映照出的与其说是我,倒不如说仅仅是某种妨碍到他的简单存在。

    “你给我听好了,”他冷冷道,“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管你是人是鬼,只要知道你是必须打倒的敌人就够了。”

    …哎呀,这是何等程度的中二发言?狱寺君好像《少年Jump》里挥洒汗水意志坚定的人气角色哦。

    “还有…我还不至于会被这种拙劣的把戏骗到。”他微微挑眉,眼神很不屑,“你要是执意小瞧我,倒是省事。但是我知道……”

    “——你刚才说的话里,一定存在着某种谎言。”

    我微微一愣。

    狱寺君此刻的笃信并非来自直觉——这一点我十分确定——那是一种在过早的年纪独立、经历过许多欺骗后才能锻炼出的“能力”。

    “我会把它找出来。”狱寺君一字一顿,眼神凶狠凛然,“找出来,然后——”

    “——我一定会杀死你。”

    少年如是宣称,翡绿色的眼瞳里饱含杀意。他那么专注地凝视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

    噗通。

    我看到金灿灿的阳光在银灰色的发丝间闪动跳跃。不知为何,心脏猛猛地漏了一拍。

    我觉得这样的狱寺君比太阳还要耀眼。

    “狱寺君,找时间我们去约会吧!”我兴奋地朝他扑了过去。

    “…哈?”短暂的呆愣后,他露出一脸吃大便的表情,死命要把我从身上撕下来,“谁要和你约会啊!?”

    我挥了挥手,桌上的习题集自动撕下两页。书页在半空中扭曲成箭矢,一根嗖地钉穿了沢田娃娃头上的圆环,将之钉到了画室的黑板上。

    另一根上下浮动着,缓缓对准了娃娃的脑袋。

    “狱寺君,找时间我们去约会吧!” 我兴奋地朝他扑了过去。

    “十代目!?”

    狱寺君发出一声怪叫,飞也似地甩开我就往黑板那边冲。然而,等他赶到的时候,沢田娃娃已经被箭矢载着、重新飞回到我手中了。

    “…………”

    他转过头来怒视我。

    我微微一笑。

    狱寺君气得鼻歪眼斜、嘴唇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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