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就决定，如果能再相遇，一定要同你说上话，问问你到底来自何处。可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再见到你，久到我甚至都开始把你当做我记忆中的一个幻觉，可是没想到，就在我快要将你忘记的时候，你竟然就那样赫然出现在了我家的小院。

    “我记得那天深更半夜的，你傻站在我阿妹窗前不知看什么看得入了迷，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还吓了一大跳，嘿嘿…”

    海大虎讲得很投入，就像在喃喃自语，也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在附近听。

    “其实在再次见到你时，我还是把你当成普通人看的，毕竟遇上神仙这种事，只当是年少无知的臆想，怎么会真的变成现实呢。记得那晚我缠着你问了许多问题，但你始终守口如瓶，对我很是戒备，我怕你厌烦，便小心翼翼不敢向你靠近。后来我好说歹说，想和你交朋友，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答应了…

    “你一定和奇怪吧，我为什么那么想要和你交朋友，明明就是个不自量力的小胖子…

    “呵呵，老实说，我的确是有私心的，我打小喜读书不好动，又因身形肥胖有些笨拙，常常受村里孩子嘲弄，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作为男子汉，我总不能每次出门只能跟着阿妹她们一帮丫头混吧？

    “当时我就想你肯定不是附近村子的，应该不知我的底细，说不定愿意与我交好，再加上你生得如此好看，若能和我成为朋友，王麻子他们肯定傻眼…

    “唉，至少刚开始，这就是我的全部动机了，虽然不是那么地纯粹，但也是真心想与你交好的…”

    海大虎言辞恳切，就像要把心窝子掏出来给我看似的，说实话那会儿我已然心软了，但刚刚经历过背叛，实在不敢断言这番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于是决定耐着性子继续听。

    “记得那晚下雨，你急着要走，我便进屋给你拿伞，其实当时也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那传说了，便留了个心眼…所以…其实我没有真的进屋去，只是躲在门缝后面偷看，这一看可真是把我惊呆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变成一只大鱼游走了…”

    海大虎说到这里时声音变得颤抖，我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他当年的震惊，我有些惊讶，实在没想到，原来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了。那时的他或许就跟我初见人类时的心情一样吧，一定是觉得既好奇又畏惧的吧？

    “那天晚上你走后，我一夜未眠，你能想象吗，一个白衣华发的翩翩仙君，居然和我这样的凡人说上了话，甚至还答应做我的朋友…”

    我顺着海大虎的话暗自想象着，如果有一天我亲眼见到父神，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虽然父神之于精灵和我之于海大虎不可同日而语，但想着想着，倒也有些理解他了。

    若是父神不想让我知道的事被我无意中发现了，恐怕我也万万不敢戳穿，只能继续看他老人家的眼色行事吧？

    “我知道我答应过不和他人提起你，可是我…唉…”

    海大虎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像这般轻松愉悦了。

    “你走后的第二天，王麻子又来找我麻烦，我当时气不过，脑瓜一热，便失口宣称我有一个朋友是大鱼仙君，能呼风唤雨、惩恶扬善，这仙君今晚就会来找我，劝他好自为之。其实我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你来与不来我心里根本没底，若我无法证明，便是自取其辱。

    “本来王麻子这人，没长性的，可是没想到那天晚上他还真来找我了，不仅来了，还虔诚地和我一起等了你一宿…结果可想而知，我只能忍气吞声受他好一番羞辱。

    “更难堪的是，这个事情被王麻子添油加醋改编了一番传出去，说我主动找他上门决斗，结果被打得满地找牙，我心想就算承认挨揍，至少听起来没有借神仙的名头唬人这般丢人现眼，便认了怂，一时间我的丑事在孩子群里被编成笑话传遍了十里八乡，后来甚至连丫头们也不跟我玩了。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不睡觉，就盼着能等到你，然后向王麻子证明自己没撒谎，讨个说法，可是我苦等一天又一天，你却再也没有来过…”

    大概是因为将我误当成了神仙心怀敬畏，海大虎言语间并没有一点埋怨我的意思，倒更像是想要通过这些不幸的经历博取我的同情，以求我宽恕。

    听完他这番话，我心中的怨愤的确消解了不少，细想来，若不是当年我私自破戒、擅闯禁地，他又怎会受我影响凭白吃这些苦头呢，我虽不通人情，却也懂些是非曲直的道理，只是有一点我仍然想不明白：

    即便当初是我不对在先，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海大虎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情面难却的小孩子了，为何还要耿耿于怀、处心积虑换取我信任然后设计将我引入危局中呢？他既敬我为神，便不该有害我的心思，难道是王麻子一直缠着他不放，所以迫于无奈？

    可这也说不通啊，如果他不主动告知，王麻子又怎会知晓呢，难道说，他此举就只是单纯为了在王麻子那帮人面前挣回几分薄面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更加无法理解了，像海大虎这般有骨气的小子，为什么最后会屈从于王麻子的淫威，还想和那样一个浑身戾气的人交朋友，实在让我难以接受。

    “你怎么会去亲近王麻子那种人，就那么怕他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刚从树后走出去却看见前方林子深处有隐隐有灯火窜动，于是话还没说完就赶紧缩了回去，还以为王麻子他们折回来了。

    我躲在树后，伸出头去窥探，那人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撑着油纸伞，身形纤细体态轻盈，并不像王麻子，倒像是个女孩儿。随着她渐渐靠近，借着火光我看清了伞下人的模样，那是一张我十分熟悉的脸庞，一张我每次看见便会莫名感到开心的脸庞，我立刻就认出了她：

    海吉星。

    不像再次见到海大虎时那般巨大的反差，阿星只比我记忆中长高了些，但样子并没太大变化，只是褪去了稚气变得更为娇俏了，眉眼间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媚。

    “海大虎！”

    她发现绑在大树下的海大虎后大喊了一声，立刻提着裙摆匆匆跑过来，她的声音还像从前那般，霸道中透着关切。

    在经历了先前同王麻子他们的一番闹剧后，此刻我已经非常确定阿星是看不见我的，所以并不太担心被她发现，但不知为何，当再次听到她熟悉的声音时，心跳却莫名的漏了节拍。

    “你说你，怎么好端端过个生辰却弄成这幅模样？早就劝你不要跟王麻子那帮臭小子来往，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被人欺负了吧！要不是刘三一早给我透了消息，我看你怎么办…

    “我就不明白了，你小时候那么厌恶他，非要同他斗来斗去，怎么长大了反倒变成这般熊样子，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王麻子缺你一个跟班吗？”

    阿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袖子帮海大虎擦拭着脸上的泥水，却迟迟没给他松绑。

    “哎呀，王麻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看我这不好好的么，他也就吓唬吓唬我，不会真把我怎么样的…那什么…妹妹，你看…能不能先帮哥把绳子解开，我这儿还有些事儿要做，要不…要不你放了我然后自己先回去？”

    海大虎闪烁其词语气极不自然，大概是当着我的面被妹妹又是训斥又是揭老底觉得十分尴尬。

    我反倒觉得有趣，索性从树后走了出来，斜着肩膀靠在树的侧面，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大大方方看他们兄妹俩争执。

    “胖虎，大晚上的，在这荒郊野岭你还想干嘛？我可都听刘三说了啊，你快从实招来，是不是…又说自己瞧见东西了…”

    阿星嗓音一沉，语气既严厉中透着些许不安。我愣了一下，心想难道阿星口中的“东西”就是我么？

    “海吉星，你别一口一个胖虎胖虎的，我可是你哥，怎么天天训起我来跟娘似的…”

    海大虎言辞不悦，明显在回避阿星的问题，说着转过头来瞥见了我，又赶紧将视线移开，我看见他一张脸涨的通红，就像被绑在竹签上炙烤的蚂蚱。

    “你看看你，哪里像是个当哥哥的？再说，你也就长我半个时辰，自小娘就说我才更有长姐的样子，怎么，今晚突然想起跟我计较起来了，还说不得…”

    我这才意识到今日也是海吉星的生辰，原来他们兄妹俩是双生子。

    “我可警告你啊，你要再不说实话，我便让你自己在山上绑一宿，明儿一早再把爹娘带过来，看他们怎么收拾你，哼！”

    阿星明显火气上了头，以我过去在梦境中对她的了解，她那倔脾气一旦发作，海大虎今晚怕是无论如何也得把事情交代清楚才行了。

    “星儿…我…”

    海大虎支吾了半天，终究还是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把头撇开一边，紧咬着腮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