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这里直待到日沉西山，杨慕从马车里拿出今早准备的吃食，与穆湘吃完后，坐到离河水更近的地方。

    那里抬头便可见苍穹。穆湘仰头视之，皎月遥遥挂着，她回身去看，林间一切皆伏月影。

    她今日心情多有起伏，到了当下，才算完完全全平静下来。

    面前点着篝火，杨慕手持片叶，吹着学来的民谣，那歌声飘啊荡啊，在林间回响。

    穆湘对这民谣有些印象，那词大概是这样唱的——

    山间花啊林间草，阿哥口中叼青草，阿妹头上别春花。天上月啊海底珠，天上月儿在发光，海底珠儿也发光。阿哥摘下天上月，送给阿妹赏。阿哥捞起海底珠，送给阿妹戴。阿哥阿妹情意真啊，阿哥阿妹情意深……

    夜深了，该回去了。杨慕点起灯笼，而后将篝火尽数熄灭。穆湘将拿来的东西一一收好，放回马车里。

    与来时不同，她这次与杨慕一同坐在外面。路有些颠簸，马儿悠悠地走着。

    回到家后，穆湘要给杨慕按摩，而这一次，杨慕拒绝了。

    “我自己来吧，你回去之后，这些我都要自己做的。”

    穆湘放了手，坐在一旁看他，不怎么言语，只在他手法有误时出声指正。

    按摩事毕，杨慕道：“这里晚间集市不同于京城，你来了那么久，我们还未一起去过，不若明日就去走走罢。”

    “好啊。”

    穆湘在杨慕屋中待了一阵，便回到自己的屋里，不多时，即熄灯就寝。许是白日杨慕对她说了做过的梦，她晚来也有梦临，梦中只有一女子，长发未绾，倚坐树下，不知在等待什么。

    醒来时，她却记不起梦中女子的样貌。

    次日白天光景不提，单表到了晚上，杨慕与穆湘二人携手同游，商贩都说着当地的方言，穆湘听不懂，只看到杨慕甚是开怀，料想是些场面话，便没在意。

    行至一间药铺，穆湘正欲进去，却被一个小女孩蓦地拦住，她看了看杨慕，又瞧了瞧穆湘，最后对着杨慕说了些什么。

    穆湘看她提着一篮花，已然反应过来。杨慕从袖中掏出铜钱，买下所有的花。

    临走前，小女孩对着他二人露出了笑容，似天上的明月一般，皎洁无瑕。

    杨慕挑了最大的一朵花，折短了枝，别在穆湘的发上。穆湘抬头去看他，莞尔。

    她们进了药铺，老板一扫二人穿着，心下即有了判断。他想这二人应是新婚夫妇，且是外地人，此番到来，可能是拜访亲戚。这般想着，老板含笑迎了上来。

    “二人要看些什么药？”

    他说话带着口音，不过穆湘倒是听懂了，她只答道：“老板见谅，我们且先看看。”

    她走到一处，拿起眼前的药材瞧了瞧，又凑近鼻子闻了闻。

    老板见状又道：“夫人身子瞧着健朗，但抓这药回去调养身子倒也不错。”

    杨慕忙道：“怎么？湘妹妹的身子可有什么问题？”他日日陪着她，未见她身子异常，也未见她喝药，怎的老板就说要调养身子？

    老板笑道：“郎君多虑了，您夫人身体很好。”

    穆湘同是医者，自然知晓老板话中之意，却不打算与杨慕解释，分离在即，与他做得一夜夫妻，又有何妨。

    穆湘又看了几味药材。同一种药草，生长之地不同，气味不尽相同，大概药效也有些差别。她叫老板把这几味药都包起来，准备带回京城对比研究。

    今夜收获颇丰，穆湘将买到的药材归置在一处，进屋浣帕拭手，后坐到镜前，去瞧簪着的花，又伸手去触。瞧了一阵，她将花儿摘下，也将其他头饰悉数卸下。

    明日就要离开了……

    这一整天，她们的相处实在过于平常，差点教她忘了明日的分离。

    还未有过多的情绪，就听得杨慕在外头叫唤：“湘妹妹，把窗开一开，我有话想同你讲一讲。”

    闻言，穆湘径直快步走到窗前，正推开，一阵花瓣忽而从天落下，她在这片落下的雨中瞧见了杨慕。

    她瞧见杨慕笑从眉眼生，喜从嘴角起，手上不忘忙着，又洒下一阵花瓣。她就这般怔怔站着，窗里是她，窗外是他。

    杨慕问她：“湘妹妹，这场花雨好看么？”

    “好看。”

    “你喜欢么？”

    “喜欢。”

    “那你开心么？”

    “开心。”

    “开心就好。”

    杨慕倾身向前，额头轻抵着穆湘的额头，慢道：“我不想我们分离前，你一直带着忧愁，我想你记住我们一起看过的山川草木，想你记住今夜为你一人而下的花雨，想你时时记得这些开心快乐。”

    第二日中午，该启程回京了。先前孔医师离开，有几位府兵护着，这会儿余下的府兵将要带回去的东西一一放到马车上，放好后，立身马前，等着穆湘出来。

    不多时，杨慕跟着穆湘出来了。她二人一同上了车。杨慕打算送她到城外，能待在一起多一时是一时。

    马车驶向城外，车身有些晃悠，车里，穆湘又不住叮嘱道：“过几日你就要回军营了，切记空时多按摩按摩腿部，睡前按摩还要加以药膏辅助。还有，前几日我叫人与你做了几件保暖的衣裳，算着日子，应是快要做好了，你记得取回来。”

    杨慕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我都记住了，莫要担心，反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你潜心学医是好，可也不能不注意自己的身子。是你说过的，睡不足，思不宁，体自虚，无论何时都要保重身子。你光是拿这话来劝诫我，自己却没做到。”

    这些时日里，他有时深夜出来，还能看到她屋内烛灯亮着，他知晓她并无睡觉留灯的习惯。

    “还有，你来信时，多与我说说话，什么话都可以说，我想听你讲。想我的话，也要直接说出来。”她性子内敛，行文也是内敛，他能看出她寄来的信中处处是想念，可有时也想听她直接讲出来。

    马车行至城外驿道，杨慕又叮嘱了几句，而后下了车。穆湘本想跟着下马，却被杨慕制止了。她掀起帘子，帘内是她，帘外是他。

    道是：送卿千里，终须一别。

    穆湘选了与来时不同的一条官道，因她平日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游玩，不若趁此多多游赏自然风光。

    行路时，穆湘就翻阅医书，有道是“温故而知新”，先前不甚熟悉不甚理解的地方如今有了些感悟。

    路上遇到凉亭时，偶尔会停下歇息。到驿站时，便补充水粮，若是晚间到达，即在此处夜宿。

    马车朝着京城的方向前行，过了一座座凉亭一处处驿站。行至一处，有些荒芜，官道略为狭窄。山风猎猎，马突然吃了惊，不安地晃动起来。府兵忙把缰绳拉紧，等着这阵风过去再重新启程。

    穆湘掀开帘子，问道：“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