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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第十七章

    四月,王周一案落定。李四遣散山上的兄弟,让他们下山另谋出路,而后去了南境找杨慕。

    他先前为匪时,有过几次拦路劫财,大理寺少卿念他有功,将功抵过,不再追究,可李四觉得自己做的错事甚重,功不能抵过,于是决定去往边境,一辈子戍边。

    杨慕回到军营,因长时间私自离队,按纪受了处罚。

    六月,多地大雨。七月,孔医师因身体不适,让穆湘代替他外出采药。多日后穆湘一行回京,途经一座村庄,甚是萧索,似是无人迹,她心中诧异不知何故。

    他们往里走了一会,就听到旁边房子传来一阵阵□□声。那房子瞧着是个祠堂的模样。

    穆湘正欲上前,穆勇连忙阻拦:“小姐,还是我去看看罢。”说着,便走到门前,敲了几下,问道:“屋内有人么?”

    无人应答,只是时而传出呻.吟。

    穆勇再顾不上其他,道了句“失礼了”,便一脚踹开大门。

    门板应声而落,一股难闻的气味瞬间冲出来,穆勇下意识捂住鼻子,又定眼去瞧,眼前的景色让他不由得惊住——

    房子窗户紧闭,光线不甚明朗,里面的人明明已是形容枯槁,却还跪拜在神像前,嘴里念念有词;支撑不住的便横七竖八地躺着,呼痛之声不绝;更有多人已是命绝。

    穆湘见他反应奇怪,立即向前,不禁皱起眉头。她从袖中掏出帕子,绕过口鼻,在脑后打了个结,又叮嘱穆勇道:“捂好鼻子。”说完,便跑进屋内,朝窗户走去。

    她正想打开那扇窗户,忽有一人扯住她的裙摆。

    “不要开窗,这样会惊扰天神的。”

    穆湘只好解释道:“你们已身染疫病,待在闭塞之地只会加重病情。”

    穆勇冲进来,拉开那人。穆湘没了束缚,得以将窗户打开。

    众人惊恐,高呼:“快关上,快关上!”

    又有人道:“你们走吧!这是天神对我们的惩罚!”

    其他府兵也冲了进来,围在穆湘四周保护她。

    穆湘不解:“神爱世人,如何看得你们受苦?又如何会这般惩罚你们?”

    “医书有载:暴雨疾风后,多易发疾疫……”

    穆湘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暴雨疾风不就是天灾,你看,这就是天神降下的惩罚!”

    “非也。你也说了,此为天灾,你们何错之有,为何以此惩罚你们?”

    屋内安静了片刻,有人小声道:“这暴雨疾风也是天神对我们的惩罚。”

    穆湘更是不解:“风雨雷电皆为自然而生,不为人力所控,怎么会是惩罚?”

    众人哑然。穆湘环顾,见几人欲言又止,猜想这其中定有缘故。

    穆湘开口柔声劝解:“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治病,先不去想什么天神的惩罚,好么?”

    她站在窗前,天光透过窗户打在她的身后,眼中饱含担忧。

    众人看向她,无人出声。

    穆湘再次环顾。

    “村长是哪位?”

    “村长……村长没了。”

    穆湘本以为此话是指村长已因身染疫病而亡,可瞧着他们皆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实属古怪。

    还未等穆湘有下一步动作,又听到人群中传出声音:“你们一群外乡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只管离开就好,为什么要惊扰天神?你们在这里捣乱,天神只会给我们更重的惩罚!”

    此话一出,部分村民便有些急了。

    “没错!你们快滚,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着,有几名村民撑着身子起来,满脸凶神恶煞,怒视穆湘他们。

    穆湘蹙起眉头,吩咐府兵道:“将那作乱的几人按下!”

    府兵向前,将人扣下。村民们本就已染病身体虚弱,又见穆湘毫不留情将人捆住,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穆湘缓缓舒了口气,她本不想用武力,只是与他们讲不通道理,不得已而为之。

    她叫府兵把窗户全部打开,而后蹲下来,为其中一位病人号脉,又仔细瞧了他的面容,还问了他一些症状。之后,她又走向另一人,蹲下来重复刚才的操作。穆湘连看了几个人,心中对于此次疾疫已有个大概的了解。

    穆湘将村民按病重程度分好,然后让府兵把他们隔离开来,每处都留下府兵看守,以防生乱。而后,她给症重者施了针,见稍有缓解,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安排好一切后,她便着手研究对症之药。

    半晌,穆湘心道:“此处有百来人,多为老弱妇孺,而与我来的府兵不过五人,着实是人力不够。眼下还有一个难题,便是药材不足。好在,此处离京不过半日,且派人回医馆寻药,再向父亲搬些救兵。师傅身体不好,就不麻烦他老人家了。”

    她当即写下缺少的药材,又手书一封与父亲的信,而后交给一名府兵,让他即刻启程赶回京城。

    穆湘煎了去热的药,端过去给村民服用。

    有人还在朝着祠堂的方向忏悔,对于穆湘递过来的汤药熟视无睹。

    穆湘道:“你们如此有心,神是会感受到的。现在先将药喝了罢。”

    仍是无动于衷。穆湘看了眼一位母亲身边的孩子,又道:“天神降罚,难道会连同稚童一起么?小孩不似大人强健,更易受病侵袭,你难道要看着他这般痛苦么?你拖着这样虚弱的身子,又如何能照顾好他?”

    良久,那母亲放下忏悔的手,表情有了些许松动,再看向自己的孩子,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拿起身旁的汤药一饮而尽,又接过穆湘手里的那碗药,仔细喂给了孩子。

    那小孩问穆湘:“姐姐,你是天上派下来的神女吗?”

    “姐姐不是。”

    “可是你长得那么好看,又会救人,不就是神女吗?”

    “因为姐姐是一名大夫呀。”

    穆湘稍作了休息,又开始一处一处地观察村民的情况,此后每隔一段时间看一次。

    第二日傍晚,穆彦终于带着药和人到了。他到时,穆湘正给病人施针。

    穆彦请了两位大夫一同前来,一抵达便开始上手。穆湘一面施针,一面同他二位说明情况。

    人手多了之后,事情变得愈发好办。穆彦让新来的一部分府兵接替了穆勇他们,让他们好好休息。另一部分生火做饭。

    穆湘施针结束后,开始和那两位大夫一起配药。虽说都是疫病,但症状不尽相同,自然的,所服之药也不能如法炮制。穆湘跟着他们又将医书中关于治疫的篇章研究了一遍又一遍,加上对此次病情的了解,将所需的各类药材按斤按两地配出来。

    每试验一次,他们就会根据效果增加或减少一味或几味药材,然后又继续试验,如此反复。

    夜里,穆湘总要起来几次,密切关注村民的情况。她心中牵挂,时常睡不好。

    穆彦劝她放宽心,如今病情正好好处发展,相信不出多久便都治愈了。

    可穆湘还有耿耿于怀之事,其一就是村民所谓的“这些都是天神的惩罚”。还有,每夜都有人到那口枯井处,不知作何。

    她这段时间将精力全部放到了疫病上,今时稍稍得空,终于又想起枯井一事。她去找穆彦,向他说明了此事。

    “哥哥,我在想,枯井下会不会有什么秘密。村民对于枯井的态度,实在可疑。这二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按理来说,如今被疫病折磨成这样,哪里还有闲情去管一口枯井。

    “那我派人到底下打探清楚。”

    “井下什么情况,我们完全不了解,贸然下去,怕是不妥。”

    穆彦略作沉吟:“从村民身上寻找突破口罢。”

    “嗯。”

    晚上,穆湘与穆彦守在暗处,时时盯着枯井。月至中空,终于有人来了。穆湘认得那人,是当日第一个听她劝解喝下汤药的母亲。只见她走到井边,跪下来,嘴中不知念着什么。

    穆湘让穆彦留在原地,自己则走过去,作寻物状。

    那母亲看见穆湘,有些惊讶。

    穆湘蹲下来,与她平视。

    “我丢了件东西,寻了许久还未找到。白日里经过这儿,便来找找。您为何来这,是晚上睡不着么?”

    那母亲局促道:“没……没,我只是……只是出来走走。”

    “你似乎有烦心事,心中忧思过多,不利于你恢复身体。”她突然话锋一转,“啊,我想起来了,那东西好像掉进了井里,明日我叫人下去找找。”

    “不!不行!”那母亲提高声调。

    “为什么?”

    “这、这井好久没用了,可能、可能不安全。”

    “这不过是口枯井,有什么不安全,难道说,这底下有……”穆湘故意放缓语速,仔细去瞧那母亲的反应。果不其然,当她问到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时,那母亲神色突变,似是惊恐万分。

    这下,穆湘终于确定,枯井底处确实藏有什么。

    “夜深了,您还是回屋休息罢。”

    那母亲突然抓住穆湘的手,恳求道:“求求你们离开吧。你们已经破坏了天神的旨意,已经惹怒天神,我们只会受到更大的惩罚!”

    “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本就是我职能所在,哪里算得上破坏。若我此番是惹怒天神,那这天神又有何敬?况且,若是无错,何惧惩罚?你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如此害怕?”

    那母亲看着穆湘的脸,怔愣了片刻,而后垂下头来,呢喃道:“是诅咒。”

    “诅咒?”

    “嗯。”她指着那口枯井,“这底下死了个女人,她跳下去之前,曾经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说:‘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她说着,不禁颤抖了身子。

    “她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是有一天村长外出,回村时带回来的,她当时被绑着,嘴也被塞着。她逃了几次,每次都被抓回来,然后被村长打骂。我们全都知道,可是没有人阻止,他们甚至还帮着村长把她抓回来。我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她哭……后来,她就不哭不闹了。因为她有了身孕,村长就不再绑着她,那天晚上她就把村长杀了,第二天我们就看到她站在井口处……”

    穆湘一瞬间如坠冰窖,明明是夏夜,却如此身寒。

    “所以,你们才会认为,此次暴雨以及疫病,皆是因诅咒而起。”

    “嗯。”

    穆湘回到屋中,穆彦随后进去。他见穆湘双眼微红,忙问:“怎么了?”

    穆湘单手抵在胸前,喉咙艰涩异常,又心乱如麻。她抬眼看向穆彦,见他一脸担忧,便道:“没事,哥哥莫要担心。”

    次日,穆彦不顾村民阻拦,叫人下井,果然捞出了一具尸体。穆湘看着那具尸体,微微低下头。

    穆彦本想寻个地方埋葬尸体,却被穆湘阻止。

    “她生前痛恨此处,如何能将她尸首掩埋于此。”

    “可我们不知她来自何处,要如何安置?”

    “不若烧了,将其骨灰洒向风中。”穆湘顿了顿,“她该是渴求自由的。”

    撒骨灰的那日,风很温柔,穆湘摊开手,看着骨灰奔向远方。

    这天地广阔,但愿你有安身之所。

    夜里,穆湘起了热,大夫与她针灸灌药,终是久久不降。

    “她这段时日竭心尽力,又忧思过重,再加上日日与病人接触……”大夫不忍将话说完。

    “可是为何,为何这药对她无效?”穆彦心急如焚,其他人喝了药不是有效么,怎么穆湘喝了几天却未有好转迹象?

    大夫只得沉默,又重新配了几次药,皆无效果。

    穆湘这几日只偶尔清醒。

    “哥哥。”

    “在,哥哥在,哥哥在呢。”

    “那些村民如何了?”

    “都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她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又道:“哥哥,我前几天听到了一个故事……”她将枯井原原本本告知穆彦,“哥哥,我救他们,是不是错了?我有时会想,我当初就应该直接离开,让他们继续接受所谓的天神的惩罚。哥哥,我是不是不应该救他们。”

    “傻妹妹,救人哪有什么应不应该。他们做错事,该受惩罚,可这与你救人毫不冲突。再说了,你救人的时候知道他们有错么?你不知道,所以啊,不要去责怪自己。”

    “嗯。”

    又过了几日,穆湘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是日,天清气朗,天空湛蓝如洗,团云洁白似雪,穆湘醒来,已似有所感。

    穆彦端药进来,见她醒了,忙走到床边,放下药碗。

    “哥哥。”

    “嗯,哥哥在呢。”

    她看了眼那碗药。

    “哥哥不必再做这些的。”

    “瞎说什么,你很快就会好的。”

    穆湘笑笑:“我是大夫,我的身体如何,我最是清楚不过。”

    “哥哥,枯井一事,就劳烦你费心了。”

    “好。”

    “哥哥,谢谢你,每次我有困惑时,你总能说些话来开解我。”她稍作休息,继续道,“你说得不错,我只管救人,若他们犯了错,也是该由律法惩戒他们。”

    她心里拐了几个弯,想趁此将心中的话悉数托出:“此次疫病,村民们根本不知如何自救,若不是我们恰好经过这里,怕是凶多吉少。师傅曾同我说过,医者,多是救得了身,救不了心,更救不了命。那夜谈心,你同我说,苦难者众,我无能为力,只司其职就好。师傅与你说的这些话,我都是一知半解,想来是我以前如井底蛙一般,所知所感甚少。”

    穆湘缓了缓,接着道:“可自去年起,直到今日,我经历了一些,开始似有所悟。医者多是救身,不可救命,可若是连身都救不下,又如何能有机会救命?如此看来,能救下身,已是极好了。哥哥其实说得不错,人是要自救,可,倘若自救不足,这时有人拉一把,便有可能大不同。”

    穆彦见她双眼又阖上一些,忙道:“先不说话了,把药喝了好么?”

    穆湘已没有力气抬起手来。

    “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哥哥,我看着你与音和夫妻伉俪,真的很为你们高兴,往后就这样开心地生活罢。我院中那棵杨树,劳烦哥哥替我照看。还有,替我转告父亲母亲:未能尽孝,望二老原谅。能成为他们的女儿,我很荣幸。”她顿了顿,“若你见到慕哥哥,替我转告他:愿君珍重,莫要对我十分挂念。”

    “哥哥,这世间善恶并存,阳光底下必有黑暗,可我始终相信,善良者居多,所以哥哥,日后替我多看看这世间的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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