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度三人继续南下,水路、陆路交替,途中停宿几个地方,每处只待个三到五日。
这一日,马车已驶离石亭很远,墨今仍在憋笑。坐在他对面的墨明闭眼装瞎,看着他的脸,他怕自己也会忍不住笑起来。
而庾度在觑墨今一眼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翻阅话本。
马蹄声阵阵,庾度视线不离话本,淡道:“想笑便笑罢。”
墨今依言笑出声来。
“公子,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哈哈哈……”
墨明虽可装瞎,却无法装聋,听着墨今的笑语,终是忍不住侧脸掩唇。比之墨今,他倒还能克制不发出声音,只肩膀默然抖动。
墨今所笑之事,虽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确实可当茶余饭后谈笑之资——
前几日,他们下车停宿。第一、二日平淡无奇,第三日中午,三人去往当地人推荐的一家酒楼吃饭。饭菜十分不错。
饭后,庾度计划买上几册话本,聊以消遣。他们转过一条街巷,买好了各自想要的东西。又转过一条街巷,打算去听戏。
正巧道路一侧有个擂台,看样子不是临时搭建。台后起了座楼阁,可在其上观擂。台上有人,正在比武。先前在酒楼吃饭时,他们听到有人说到什么比武招亲,想来就是在这里了。擂台其他三面皆是围观者,围者层层,呼声不断。
庾度对于人多的地方不感兴趣,未停下过路的脚步,不料一个物件从天而降,砸在他的脚边。墨今、墨明即刻护在其身侧,满脸戒备。
庾度低头去看,那物件应是块被系起来的布,只看见其上绣着图案,却不知是何。他只当是有人不小心,不甚在意,对着警惕四周的墨今、墨明说道:“无事,不必紧张。走吧。”
他正欲抬脚离开。就在这时,上方传来声音:“公子,可否劳烦替我捡下丝帕。”
庾度未意识到话语中的“丝帕”便是那系起的布,倒是墨今、墨明迅速抬头找寻声音来源。只见一位姑娘站在楼阁上,望着他们三人所在的方向。不,准确的说是望着庾度。
“公子!”那姑娘又喊了一声。
墨今反应过来,叫住已往前走了几步的庾度,“公子,那楼上的姑娘好像是在叫你。”
闻言,庾度驻足,也望向楼阁。
那姑娘确实是在叫他。见庾度抬眼看她,她脸上焦急的神色瞬间消失。她垂下抓着纱裙的手,展颜一笑。她方才还在想,若是他没注意到,她便跑下去追他。
那姑娘朝着庾度挥了挥手,“公子,等我一下。”说完,便立马跑下楼阁。
在那姑娘出声喊叫时,就已有人停足观望。看到那姑娘身处楼阁,叫住的是位俊俏的郎君,又听到“丝帕”等字眼,停步不前的人就更加的多了。
庾度不明就里。那姑娘他从未见过,她叫他所为何事。
墨明捡起那从天而降的物件,提醒道:“公子,这东西应该就是她的。”
墨今走到庾度身侧,仍然保持戒备,时刻注意周围动静。
未几,那姑娘已跑到庾度跟前。她面色绯红,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瞧着庾度,内里的喜悦难掩。
“公子姓甚名谁?家在附近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见他满脸莫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于是解释道:“我姓沈名闻,住在城东。我方才在楼阁上观战,不过看着看着就觉得无趣,便走到另一侧,想瞧些新鲜的。其实也无甚吸引人的,直到瞧见了你。”
她接过墨明递过来的布团,将其拆开置于掌中。是一张绣有“闻”字的帕子。
“这丝帕是我丢的,本想投进你怀中,没曾想失了准头。”
她直白说来,竟教庾度一时间错愕不已。
听到此话,围观的路人俱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有人笑问:“姑娘,若是这位郎君已娶妻呢?”
沈闻顺势问道:“那公子可已娶妻?”
庾度从未遇到此番情况。他与眼前这位姑娘素不相识,这般如此问及隐私,教他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擂台处仍是热闹无比,欢呼声起此彼伏,较之先前更为激昂,想来台上的比武愈发精彩刺激。
眼见行人聚来不断,面上打趣之意不减,墨明忙道:“姑娘既已拿回丝帕,此事便就此了却。我们还有事在身,不宜多做停留,就先行告辞了。”
庾度业已平定心神,接着墨明的话语说道:“不过萍水相逢,事已既毕,便就此别过罢。”
墨今高声道:“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见此场景,人群一哄而散。
沈闻见他三人如此应对,也不泄馁,跟着庾度迈开的脚步,亦步亦趋。
“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去做何事?可否带我一同?你们放心,我保证不会坏事。”
身后的墨今、墨明面面相觑,他们心知她无恶意,可便也是知她无恶意,才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接将她架走,让公子先回客栈,待他们甩开她之后再与公子汇合。此法似乎可行,但仔细想来却是不通,光天化日的,若她大声喊叫奋力挣扎,他们岂不是会被人当做流氓。
庾度骤然停下,劝解道:“沈小姐,你该回到楼阁去的。”
沈闻以为他是有所误会,连连摆手,“你误会了,今日比武招亲的不是我,是我姐姐。”
庾度暗自深叹,他实在不擅长处理眼前此等境况。
沈闻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终于退了一步。
“这样吧,我就不跟着你了。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住址,等你得了闲,我再去找你。”
“我等并非本地之人,不日便会离开,沈小姐何必多此一举。”
沈闻神色瞬间黯淡,“啊,原来你家不在这里啊。我还想……”她还未说完话,神色即先转回灿烂,“既然如此,相逢即是缘分,不若我带你们走走,领略领略当地风光。你知道的,有些好玩的地方啊好吃的东西啊,是需要本地人引路的。对了,你们是来游玩的,还是有生意啊?”
“啊,我忘了,你们今日有事,那得到明日才能带你们去玩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住哪呢?”
“啊呀,还是不行,万一你告诉我的地址是假的呢……不会你说的有事也是骗我的吧?”
庾度无法,佯装恐吓道:“沈小姐,你孤身一人跟着三个陌生男人,可有想过有何后果。”
“你吓不到我。”沈闻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庾度,一丝一毫的害怕都无,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你们看着就是好人。”
墨明插嘴道:“可人心隔肚皮,看着好的人不一定就好。”他本想说些威胁的话,却实在说不出口。
“话是不错,”沈闻驳道,“可我也没见哪个坏人像你们一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坏人的。”
等她说完话,墨今立即问道:“姑娘一路跟着我们,莫非是想讹我们?”
沈闻哈哈大笑起来,“我若是想讹你们,方才趁着人群围观时就该赖着不让你们走。”
墨今被堵得语塞,暗道这姑娘瞧着年纪不大,脑子倒是灵光得很。
沈闻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庾度脸上。
“我是真心想邀你游玩的。”
庾度满心无奈,沈闻小姐伶牙俐齿,加之话已说到这份上……也罢,就当异乡结友,同游一场罢。
“既是如此,就有劳沈小姐带路了。”
沈闻面上笑意更显,“我就知道,你们说的有事,不过是拿来搪塞我的。”
墨今再次暗道,这姑娘真是厉害得很。
庾度掩唇咳了一声,“实在抱歉。”
沈闻不以为意,率先迈开脚步。
“走吧走吧,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去看好玩的。”
沈闻带引他们游玩,走街串巷,品羹尝炙,直至戌时。庾度曾问沈闻,她那么晚还不回去,家里人不担心么。沈闻回他,早先已托人告知家里。
夜色浓重,她说要送他们回客栈,庾度以“沈小姐深夜独自一人归家实属不安全,我等先将你送回家,再自行回客栈便可”之辞拒绝。
不料沈闻却道:“你说得在理,这样吧,我也住在客栈,然后托人告知家里一声。”
墨今欲言又止,有了白日的经历,他觉得还是顺着她的意最好。不对!当时就该与墨明将她架走!
墨明扶额,这姑娘过于热情,实难招架得住。
庾度仍觉不妥。他知她此举意图,于是道:“我们还是先将你送回去罢。路上我会实话同你说我们宿在何处。”
沈闻接受了。
走了没多久,沈闻突然停下,指着前方的大门,“我到了。”
既已将人送到,庾度三人即打算回客栈。
沈闻再提醒道:“莫大哥,明日我会早些过去客栈,到时带你们去吃早饭。”白日,沈闻已问得他们三人名字,方才送她回来的时候,也已知晓他们所住的客栈。
庾度点头应下,“那明日就有劳沈小姐了。”
“你不必同我客气,带你们玩我也很开心。”她笑着答道,而后转身走向大门,大步向前,在一只脚踏入门后时,突然转过身来,庾度三人还在原地看着她,她扬起右手,脆声道:“明日见。”
庾度三人回到客栈,一番洗漱后,熄灯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