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

    崔梦云连忙侧身找个窗户看去,这一望,刚刚才降点温度下去的脸颊又烧的跟什么似的。

    她嗫嚅着找补:“夫君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倒教我乱了时间。”

    “今日休沐,听你语气,倒像是不想我在府中?”

    一句错,句句错。

    崔梦云现在甚至恨起了刚才想事情都能想睡着的自己,可越恨,就越急,越急反而越说不出话。

    好在她平时不善言辞的时候太多了,纪衡也没有非要从她这听到什么回答。

    “听闻今日有客人到访?”他淡淡开口。

    崔梦云的情绪被截断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却有自己想法般:“是的。”

    纪衡掸了掸袖口,再问:“是你姐姐?”

    崔梦云这次说不出话了,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纪衡腰间的那块玉佩上——

    纪衡是一个多么长情的人啊,这块玉佩,从她嫁入纪家,正式和纪衡第一次面对面时,就挂在他的身上了。

    到如今也快七年了,即便是在京中这样换挂配成风的情形下,纪衡甚至甘愿做个“怪人”,也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去碰这块玉佩。

    犹记得新婚不久,她不过是拿起这块玉佩擦拭了一番,就受了纪衡一整天的冷脸。

    纪衡肯定以为她不知道吧,这玉佩是他和嫡姐的定情信物。他哪里又想得到,当年嫡姐早就在后院炫耀过了。

    她不过略作试探,就被狠狠刺伤。

    自那之后,崔梦云再也不敢做这样“以卵击石”的蠢事。

    纪衡背对着她,还在等她的回答,崔梦云掩下自己的哀伤,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吐出了一个“是”字。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做人,还真是难得糊涂……

    纪衡转过身来,面色虽看不出什么,说出的话却比六月飞雪还令她寒心:“你安排她住下了?”

    冷,从心底深处升起的寒冷在刹那之间就遍布了崔梦云的全身,她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甚至连牙关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她真的很想鼓起勇气,质问纪衡:你今日这么早就归家,是否得到了心上人拜访的消息?

    可她还是不敢的。

    崔梦云再三咬紧了牙关,才让自己的声调尽量正常起来:“暂时安排嫡姐在紫竹居住下了,夫君是有什么建议吗?”

    她当时做这样的安排,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的。紫竹居算是整个相府里离纪衡书房最远的庭院,但离她的正房距离又不算远,就算问起来,她也可以说这样是在保护嫡姐不受外界打扰的同时,又不怠客。

    纪衡顿了一下,才回答她:“无事,这些你安排便好。”

    他这样不明不白的话,让崔梦云猜的实在难受,或许是那块静静挂在他腰间的玉佩实在是太刺眼了,竟给了她抗争的勇气。

    她问出了自己以为永远不可能问的话:“夫君特意问这些,是有什么缘故吗?”

    纪衡似乎也很意外崔梦云会这么问,他轻瞥了个眼神过去,一下就把崔梦云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勇气给击得粉碎。

    她甚至极不明显地后退了半步,藏在广袖下的手再度紧握成拳,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在纪衡冰冷的审视中支撑着她不要继续溃败。

    “随便问问。”等了许久,也只等来这样轻飘飘的四个字。好像是纪衡在警告她,不该你问的,别问。

    崔梦云彻底放弃了,她重新缩回了那个怯懦的壳子里,小声应了声,权当是对纪衡的回应。

    她突然有些泄气,突然感觉一切都那么重复枯燥,又索然无味,日头是这样一日又一日地重复循环,她的人生也是永远在别人的后面,作为备选。

    崔梦云重新在软塌上坐了下来,纪衡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一只脚已经抬起来,即将跨出门槛了,但崔梦云没有力气再多问一句,多跟一步了。

    她以为纪衡会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毫不留恋地走出她的世界,却没想到,他居然收回了那只脚,还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软塌上的崔梦云,眉头微微皱起。

    在这样的眼神催促下,难言的伤心盈满了崔梦云心间:我已经退让到快要失去尊严和自我了,你为什么还是在步步紧逼?

    她也不说话,就低下头,佯装自己累了。

    可刚刚才睡醒,谁会相信她又困乏了。

    纪衡几步走回崔梦云身边,道:“不走么?回府时见到流月去福越楼,原以为是你馋了,想趁着今天休沐,带你去试试福越楼新菜……”

    “但若是不想,那便算了。”

    崔梦云眼睛一下就瞪圆了,她火速站起了身,急到直接抓住纪衡的袖子,拉着他就往外走,还反过来催他:“既然被你撞见了,那快走快走,省得流月多跑一趟。”

    纪衡还以为是勾起了崔梦云的馋虫,嘴角含笑地任由她牵着往外走,又哪里知道崔梦云这样的动作完全是因为心虚所致。

    她第一次派流月出去偷偷打探纪衡的行踪,居然就被他本人给撞见了?崔梦云心都快被吓到跳出来了好吗!

    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在警告她,忒吓人了也!

    一路忐忑,崔梦云还要强撑着精神和纪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今天的纪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马车里也不看书了,就拉着她说话,他们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呀?往常问他三个问题都总要漏掉一个不回答的男人,今日却像是把她当做什么“回答人偶”似的,一直在提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什么“几岁开始学的刺绣?”

    “最喜欢的图案是什么?”

    “除了刺绣还有什么爱好?”

    ……

    崔梦云一边老老实实地回答,一边眼神飘动,心已经完全飞到了流月那边,祈祷流月千万千万要记得买些菜品打包带回来,伪装好呀!

    她这慌乱的小模样哪里逃的过丞相大人的法眼,从两人一坐上马车,纪衡就发现了。

    但他一直没问,完全是把崔梦云这样子当成一个有趣的事来“玩”了。他还真是第一次发现,除了在床上,他的妻子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变灵动的表情。

    当崔梦云第五次掀开帘布,观察马车走到哪里的时候,纪衡突然问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一直都即问即答的崔梦云习惯性地开口:“流……”

    “月”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发现自己掉进了纪衡设下的陷阱里了。

    崔梦云石化了。

    “流月?流月怎么了?”纪衡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斜靠在马车的软塌上,一派风流文士的潇洒模样,漫不经心的表情更为此时的他添了几许豪意。

    可这样一个会引得女子心神跃动的俊秀才子,在此时的崔梦云眼中,却无异于一个凶神恶煞的催债打手。

    她就是那个根本还不起债,被威胁着“还钱”和“剁手”选一个的倒霉赌徒。

    但险境总能生急智,在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崔梦云灵光一闪:“我让流月去福越楼,现在自己又过去,万一和流月错过了,岂不不美了?便在路上看看会不会遇见回府的流月。”

    纪衡慢悠悠地笑了一声:“在阿云心中,我就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我早已派人支会流月,在福越楼点好一桌菜,等我们来了。”

    崔梦云脸上适时露出了尴尬和惊叹交错的表情,小小地拍了个生硬的马屁:“夫君考虑的就是周到,我真是着相了。”

    她内心长舒一口气,终于安下了心:看来纪衡根本就没有多想。

    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她和流月什么都不用解释,就不会有任何谎言被戳穿的风险。

    虽然打探纪衡的行踪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但崔梦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中总是忐忑。

    因为她心中始终隐约觉得,自己或许是没有这样知晓纪衡行踪资格的……

    崔梦云仍旧掀着布帘,透过这一方小小的空格,将思绪透到了偌大的天地间。

    刚嫁入纪府的那年,她度过的每一天,好像都还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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