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瑞文风尘仆仆抵达并盛的时候正直黄昏。

    因为她如今的姓氏，又或许是她与那位大人讳莫如深的关系，穿着黑西装的财团众人恭敬地向她鞠躬，连眼神都未曾对上。

    这座建于地下的庞大基地仍然很好地保持了云雀恭弥一贯的日式美学，云雀瑞文脚步轻柔地走在榻榻米上，食指叩响了走廊尽头的那扇纸门。等待了几秒没有回应后，她拉开了这扇门。

    松散地穿着灰鼠色浴衣的黑发男人坐在写着“唯我独尊”的牌匾下，正撑着头有些无聊地打着哈切，他的眼型狭长，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想必是相当多情的长相，可惜云雀恭弥本尊不能给人这样的印象。

    在男人度过的二十多年人生里，烟灰色的眼睛里闪过最多的是漠然，其次是战意，偶尔也有罕见的好奇浮现。

    云雀瑞文就是这样罕见的好奇的产物。

    窗外是风纪财团的下属们神通广大地在地下造出的日式花园，枯山水中放置的苔藓在人造日光下十分翠绿，每过几秒便灌满水的流水惊鹿翻转，竹节敲击在石头上发出脆响。

    眼前浅棕色短发的女人恭敬地跪坐在他面前，姿势规整谦卑，仿佛他是什么神龛上需要供奉的佛。

    如果换做是彭格列其他守护者，大概都不会享受这样怪异的关系，但他是云雀恭弥。

    从孩提时期就拥有强烈的自我意志，天空中的云向来是要俯瞰众生，却不与众生纠缠的。

    云雀恭弥已经有些记不清初相识时对方的相貌了，大概是黑色长发和蓝色眼睛这样普通的组合，将她放在人群中就会立刻消失踪迹的大众日本女人装扮。

    就在此时，云雀瑞文意会了他沉默的许可，于是抬起头和他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她利落的短发稍稍长长了点，快要触碰到她的肩膀，蓝色眼睛如今变成了和他一样的烟灰色，五官也在诸多手术的作用下变得比从前要锋利，与过去那个典型温柔日本女人相去甚远了。

    云雀恭弥满意地注视着自己的造物，他未曾料到比起挑战强者与征服世界，塑造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可以带来如此大的乐趣。

    “眼睛，还好吗？”他开口问道。

    曾名为“宫野明美”女人在改变自己外貌的手段上相当激进，虽然已经被告知带上一枚带着幻术的雾属性戒指就可以简单无痛地做到外形上的改变，但她依旧选择了最彻底和极端的方式。

    手术相当成功，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她的左眼在改变瞳色的注射中不慎感染，恢复后视力大打折扣。

    云雀瑞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依旧恭敬地回复：“承蒙大人挂念，视力已经没有再恶化了。”

    没有恶化，但却也没有变好，有幸捡回一条命的宫野明美付出了她的代价，和过去的自己彻底道了别。

    “其他的呢？”

    “受了些轻伤，并没有大碍。”

    “哦？”顶着如今这样的身份，出任务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云雀恭弥却依旧饶有兴致地盘问，“哪里受伤了？”

    没等她回复，男人就俯身上前，单手将她的脸抬起，让她不能再保持那种恭谦的姿态，任由他的打量。

    被迫仰着头并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但云雀瑞文依旧平静，允许着云雀恭弥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大拇指玩耍般地撑开她的嘴唇。

    *

    宫野明美那天是想要去死的。

    策划劫案对于她来讲并没有那么困难，她毕竟在这件银行工作有些年头，对于它的运转与漏洞再熟悉不过。再次，她并不是个愚笨的人，虽然在天才妹妹的光辉下，她的天赋被映衬得有些黯淡，但她毕竟是那对宫野夫妇的孩子。

    所以她也心知肚明，这场劫案可以成功，而在结束后，她的生命也必定终结。

    谁让这样弱小的她提出了要带着妹妹离开组织的要求呢？不仅自己有了异心，还要带着身为科研骨干的宫野志保出走，她的死不是在那刻就注定了吗？

    连躲避都没想过的宫野明美被琴酒一枪命中，这样的出血量当然不可能存活，所以银发男人连等待的耐心都没有，像是散步般离开了倒在地上的她。

    宫野明美在剧痛中醒来时，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身在死后世界，但身上紧紧缠绕的绷带告诉她，自己依旧不幸地活着。

    这属实倒霉，好不容易熬过死亡前最痛苦的部分，命运却让她活了下来。她咬牙忍耐的一切，就这样变成一场空。

    转机是她忍痛从病床上爬起来，想要扶着墙壁走出房门的那刻，回头看到的、印在医疗器械上的小小家徽。

    下端是代表着海洋的繁复图案，上端的两杆枪交叉处有一枚背后有翅膀的贝类，正中是一枚子弹。

    并不是如她一开始猜测的那样，是妹妹志保用组织的某种科技救了她。宫野明美认出了这枚家徽的从属，如果她听来的情报属实，那么她已经中了大奖。

    肾上腺素在此时开始作用，她奇迹般地拖着仍在重伤的身体，打开了命运一样的那扇纸门。

    纸门里端坐着穿着羽织的黑发男人，他的食指上带着和她之前从情报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戒指。

    “万分感谢大人救下了我。”从小生活在组织中锻炼出来的直觉在此刻帮助了宫野明美，她在男人还未失去耐心前就抛下了这句提起他好奇心的话——

    “但是，我尚有一场未竟的仇要报。我愿意用我自己为筹码，用来交换大人的支持。”

    “从今天起，我完全属于大人您了。”

    *

    在彭格列正苦于没有足够可以渗透进黑衣组织高层的当下，宫野明美的出现无异于长期寻觅后的柳暗花明。对方是如此不起眼，所以她的消失除了科学家亲妹妹并不能引起任何注意。但对方又是如此无所不在，被小看和轻视的、在组织内成长起来的孩子，往往做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出于某种恶趣味，云雀恭弥终于在有天心情大好地解释了这个误会。

    他并不是将她捡回来的恩人，甚至也没有付出任何努力救治濒死的她，他那天唯一做的只不过是允许真正的救命恩人山本武将宫野明美带进他的基地。

    但了解了事情全貌的女人仍然恪守着她的诺言和忠诚。

    听闻一切的岚之守护者狱寺隼人忍不住评论：“云雀那家伙完全就是利用了雏鸟效应吧？还那么没有心理负担地顶替棒球笨蛋的恩人名头那么久。”

    山本武对此只是爽朗地笑起来：有什么关系嘛，宫野小姐……不对，要叫云雀小姐了啊，她如今恢复的不错，不是也有云雀的功劳吗？”

    这确实也是实话，他所做的不过是路遇一个垂死的人，于是出于善心让她免于一死，对于如今的山本武，这是一件几乎没有成本的事。但让一个曾经一心求死的人重新生机勃勃，可没有救人性命这样简单。

    回到并盛的云雀瑞文短暂地休息了几天，又脚步匆匆地出发前往了东京。这次的任务是觥筹交错的上流社会聚会，而任务对象则是看着她与宫野志保长大的老熟人，枡山宪三，或者说，皮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