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离开室町家的早上,是小坂阿姨把她从小黑屋里接出去洗了澡换了衣服。虽然在照顾洋子这件事上,小坂作为保姆也只是尽了一个基本的责任,但好歹算是这几年看着她长大的人,对于主家的决定也实在是不好多说,只能在给洋子擦头发的时候,简单说了几句要多听话之类的劝谏。

    总是这样,在很久很久以前,前世的时候也是如此,总有人和她说,要听话懂事。好像人们面对无力改变的事情时,能劝对方的话术就只有这么一套一样。

    当然,洋子自然也明白这是来自小坂的关心,只是她从来不是那样的人。哪怕前世那么多人都在劝她,‘女孩子找份稳定的工作就行了’‘国外/乡下都很危险别去了’‘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啊这么拼命’……她也不愿意为了他人的几句话而退缩。

    她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不过是去做了些周围人理解不了的事而已,接收到的评价却是清一色的不切实际和理想主义。然而这些人甚至都不知道她在UN时上山下乡,远赴他国都做的是什么事。

    那些不了解你坚持的愿景,没见过你看到的风景的人,说出来的建议和指点从笔画到标点符号都毫无意义。

    所以洋子只是对着镜子里,身后正给她梳头的女人笑了笑,看起来很可爱,实际却很敷衍。

    接他们的那辆黑色轿车就停在车库旁,小坂给她收拾的行李并不多,实在是因为她自己的个人物品确实太少了,一个大尺寸的行李箱便足够装下。室町宏的东西比她多了不少,好几个大箱子几乎把另一台小货车塞满了。

    此时的室町宏正被大伯还有大伯母围在中间嘱咐着什么,大伯母拉着他的手一直在说话,但对于马上就要离家出去单独生活的少年人来讲,这些父母的唠叨和关爱只会让他觉得吵闹。

    没有看见绫子,是还没起得来床吗?也是,洋子记得对方特别喜欢赖床,周末经常都是中午才见她起来找女佣说要吃早饭。

    洋子想着些有的没的,就远远站在车库门口甚至没有进去的意思。保姆小坂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站在她旁边抚了抚她的头。

    直到上车后开出了大门,也并没有人来送她。但在路过山脚下的公交站时,洋子却透过车窗看到那里的长椅上坐着两个很熟悉的人。

    是伊佐那跟鹤蝶。

    他们并排坐着似乎在说什么,并不等洋子看清便一晃而过。她知道车窗贴了膜,两人一定看不见自己,便正想按下窗想着好歹说一句再见时,便突然听到旁边的室町宏开口说了话:“说起来,二叔今天没有来送你啊。这么忙吗?”

    不敢再有动作,又害怕会让人起疑,洋子仍然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动作点了点头。

    “可能是吧。”

    嘴里这样随口说了一句,她心里却想着要是能正儿八经说句再见就好了。那两个人或许正是在那边等着自己,他们知道自己要离开东京了吗?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洋子轻轻摸了摸右手上正戴着的手链,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突然也产生出了一丝孤独感。

    伊佐那确实是在那儿等着想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洋子一面,他当然也看见了那辆疾驰而过的黑色小轿车,只是犹疑了一下,然后便转头继续跟鹤蝶提起早上的事情。

    “那些警察肯定是来找我们的,现在是暂时溜出来了,一会儿回去如果还在的话,你最好什么也别说,他们一定会先来问我。”

    “可是……”

    “我打的人,还不需要算你头上。”白发的少年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等这些事过去了,我再找昨天那个女的问问,也不知道洋子有没有收到我送的礼物。”

    她会高兴吗?会喜欢吗?不会过了几天没见面就把他们忘了吧?伊佐那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侧头看着那条上山的公路,长长的,像是望不到头一般蜿蜒着盘旋而去,逐渐消失在茂密的树林深处。

    只是有时候人生就是一条墨菲定律,越是低谷,越是祸不单行。

    当天晚上,他们两个人还是没躲得过,被一直等着的警察带去了辖区内的拘留所问话。原来并不单单是昨天打人致伤的情况,还有关于之前被伊佐那逼到自杀的那个少年……等等他做下的好几件麻烦事。

    哪怕他们是还未成年的少年,因为涉及到的几个案件都比较恶劣,可能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轻易了结。在拘留所被单独关着的那几天,某天半夜的时候伊佐那突然想到洋子以前也说过那样的话。

    ‘你们偶尔跟那些欺负人的家伙小打小闹就算了,可千万别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呀。别动武器,见好就收千万不要火气上头。还有,也别主动出击,如果是对方先开的头,那你们还能算正当防卫,最多也就算防卫过当,谁先忍不住谁就输了……到时候犯了法律条例,变成什么刑事案件就无法挽回啦!听到了吗!’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像只记得那天吃到了洋子在学校手工课做的夹心小饼干,好像是什么凤梨味的。那个味道他还是第一次吃,至今都还能回忆起来……所以才顺便也记住了这段话吧?果然还是该听她的,虽然洋子经常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但她说的很多问题却总是一针见血。

    你看,要是对方先动的手,那可能就不一样了。伊佐那一手撑着头盯着角落那一块光斑下的阴影想着,下次可以再小心一点,多找一些正当化的理由,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狼狈。

    已经远在京都办理完女校入学的洋子,当然不知道自己那些本意想叫他们少打架斗殴,多遵纪守法的话能被曲解成如此,更不可能知道……那两个她以为很听话懂事的少年已经因为好几项罪名被起诉,即将要关进少年院了。

    到京都后她和室町宏很快就被安排去拜见了观世流的现任当家,省略掉那些虚与委蛇的寒暄和招待,仅仅两天后就立马被带去了那所在当地据说还小有名气的圣玛徳琳女子学院。而洋子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祖父室町道明所说的培养她,也确实并不是一句空话。

    这所女子学院的收费价格相当高,从她们发放的春季制服都有三套而且还是和名牌合作的款式来看就可见一斑。平时学校提供的课程也非常丰富,哪怕是小学部也并不如同之前她上的学校那样,是完全的精英制教育。

    只是,那些课程中的很多对于洋子来讲,都不过是马斯洛口中的高级需要罢了。就像之前特意请了老师在家里教她们学插花一样,西点、绘画、音乐等这些并不太适用于普通人。学校要教授这些课程,自然会收取高额的费用,甚至光是烹饪课一学期的材料费供伊佐那他们一年的生活开销都绰绰有余。

    室町家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

    虽然这些课程大多数都是为了培养一个,所谓合格的‘淑女’而建立的,但这不过是使用它们的人下的定义而已。对于洋子,她想自己哪怕并不感兴趣也一定会努力去学,这是难得可以往高处攀登,一窥云端的机会。

    这些高级的,精神的事物,并不只属于精英,谁知道哪天,她能不能把它们带给云端之下的人?至少,等她再次见到伊佐那的时候,自己有机会回答对方那些关于小提琴有几根弦、哈雷蛋糕为什么是这样的名字……等等天马行空的问题吧?

    等抱着努力学习的劲头,再次重新振作的洋子真的进到这个学校时才发现,原来这里的同学们……都与她所以为的那种精英学子,毫不相同。

    学校除了对于着装,言谈还有礼仪的要求有些近乎严苛,而且不能随意出校以外,平时上课的时候,老师们的态度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好说话到近乎软弱。

    成绩再差都能得到正向的反馈;不想学也并不勉强;作业也不强制要求;上课时甚至可以随意坐在一起聊天玩闹。

    因为学院的主要经营范围是高中部,初中和小学的学部总共才三个班,都没多少人,小学部这一个班里加上她也才就17个学生。洋子刚转学进来没多久,就直接登顶班级第一,而同学们当中分了好几个小圈子,在试探过新来的是个格格不入的人后,她几乎就被半孤立了。

    虽然并没有想过一定能交到朋友,但是对于自诩经历过社会打磨的成年人来讲,这么快就被同学们冷落,确实是她没想到的事情。

    也并不是说这些女生们每天上课都什么事也不干,很多有孩子都是在某个方面有着相当优异的成绩——就像洋子前面坐着的原田沙里,家里是有名的音乐世家,父母都是大乐团的乐手,因为小时候就跟着祖母学习,所以在大提琴上的造诣早就远超同龄人。

    音乐老师会夸对方很有天赋,但实际上在旁观者的洋子看来,所谓的家传便已经是一种天赋了。就像传统音乐课上,她和另一个观世流弟子家的女儿,对于能乐的鉴赏总能高出其他同学很多倍,便是如此。

    真的是因为她们俩是学这个的天才吗?

    不过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甚至像她这样,可是三四岁就已经开始学习能乐的基础了。比其他人厉害,能更快举一反三不过是训练的结果,再正常不过。

    洋子不是天生就来自这种富裕阶层,她很难接受这些有钱人包装努力、美化苦痛、鄙夷世俗的行径,所以也很难和现在学校的同学们处好关系。她情愿她们都像以前学校那些每天嘻嘻哈哈,玩耍打闹的幼稚小孩子一样,也好过如今‘高傲’的姿态。

    而她那种仿佛没有退路一样的认真和上进,也是周围的同学们无法理解的东西,自然便会下意识地去排斥。

    小孩子是最纯然也最残忍的了。

    洋子把作业和书本放进了书包里,看了一眼教室中四散成团,聊着各自圈子的新鲜事的同学们,仿佛看到的是未来的一群又一□□换情报拓展社交圈的名媛贵妇。

    如果室町道明想要培养自己成为这样的人,那他注定要失望了。

    可能这很好,这也是人生的千万条选择之一,

    但这不属于室町洋子。

    她背起书包独自走出了教室,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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