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去涉谷见过真一郎后,伊佐那很快就在对方地举荐下成为了黑龙的八代目,这可比他在横滨混小帮派快多了。黑龙已经是个人数庞大的组织,内部也渐渐有了分工,他想到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些正儿八经的黑///道,对于黑龙的发展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

    只是真一郎还是太过心软,黑龙到现在明明都打服了都心圈大大小小那么多帮派,却并没有把‘暴力’转换成真正的‘权力’,搞得就像是过家家一般。

    甚至,真一郎还想让他另一个弟弟长大一点后也来继承黑龙。

    那自己现在又算什么?听见这话的一瞬间,伊佐那脸上的笑容差一点就分崩离析,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他有些恶意地想到:好啊,那就来看看,你的好弟弟万次郎,能不能接任真正的‘黑龙’。

    真一郎向来是甩手掌柜,开了自己的摩托车店后对于黑龙的情况几乎都没有再过问过,就好像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一样。自然也不会知道伊佐那接手后,把这个充其量不过是不良组织的帮会,彻底带向了□□的不归路。

    打架再也没有什么兄弟义气,而是切实的利益争夺。伊佐那学着那些成年人们建立的□□一样,先是对黑龙涉及的街区收取保护费,对不听话的人施以暴力威胁以杀鸡儆猴;建立出一定的威慑后,便开始用到手的保护费向外放贷,期间自然也和不少高利贷组织有过摩擦和火并,只是黑龙一场也没有输过,反而渐渐做大了他们的地位。

    他始终记得洋子很早前和自己聊过的,关于‘神仙’、‘妖怪’以及‘人’的话,便把那些‘神仙’的统治手段玩到了极致。

    等招揽到小小年纪就开始利用法律漏洞赚黑钱的九井一后,黑龙那尚在萌芽的‘权力’有了‘财力’的注入,便彻底扎根在‘暴力’的土壤里肆意生长起来:他们不再仅限于收保护费和放高利贷,也收购了一些赌场和酒吧。一旦涉及到灰色产业,自然也会接触到更深层的——毒。

    钱能生钱;权能养权;而暴力,也能膨胀为更恐怖的暴力。

    直到伊佐那觉得时机成熟,开始悄悄找人给之前福利院的那个男人下套的时候,距离他接任黑龙总长,甚至都不到半年。

    他一直记得那个男人,如果不是对方,或许自己早就知道了洋子在哪儿。也不会选择来到涉谷,真一郎大哥还依旧是他心里那个把自己当作最亲的人看待的‘好哥哥’,他也不会走上现在这样的路。

    伊佐那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有多坏,多恶劣吗?他可比谁都清楚,也明白如果让洋子那样遵纪守法,连自己多打了几次架都要唠叨半天不可以的人知道了,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就连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鹤蝶,也时常有所犹豫。

    他都明白的,甚至也是他自己选择的,但,他也会想,或许当初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是那个男人偷了信里的钱、毁了信封上的地址,让自己失去了某种可能性。

    权力和暴力的侵蚀下,他就如此把那些本应该由自己承担的后果,堂而皇之地转嫁给了他人。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错了,但他本应该可以对的,所以现在的错不是他的错。

    当初偷了信的男人,在伊佐那走后过了一段时间战战兢兢的日子,而且由于承认过偷了东西,也没能继续在福利院呆下去。离开后在南长安区又找了份公寓管理员的工作,和之前的教养员比起来,收入和工作环境都差了很多,人也总是有些郁郁。

    所以当在经常喝闷酒的居酒屋里,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带他去东京、去涉谷的高级酒吧和娱乐场所玩的时候,他原本不安分的本性再次暴露无疑。之前为了那个女招待,还能忍得住只拿偷来的钱给她花,而现在,仿佛有些触底反弹、变本加厉一般,男人很快就在声色犬马中掏空了钱袋,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这些当然都是伊佐那一手安排的,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悠哉地撑在酒吧二楼的栏杆上,就能看着当初自己因为害怕警察而不敢打下去的男人,此刻在底下大堂被一群黑龙的打手们围着,打到头破血流,连求饶都叫不出来。

    “看到他那个惨样了吗,鹤蝶。”他指了指那个倒在血泊里不知生死的人,问身边那个双手后背站得笔直的少年,然而对方却只是皱着眉头并没有回话。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的伊佐那收敛了笑意,转过身面向鹤蝶冷声问道:“怎么,你该不会同情这个男人吧?”

    “我只是…”

    “要不是因为他,我们早就找到洋子了。现在或许就在京都,三个人一起在那儿…你难道不想见她吗?”

    鹤蝶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低下头不敢再直视伊佐那的眼睛:“……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最好不是,鹤蝶。我现在可只有你了。”

    伊佐那转身,也不再对楼下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感兴趣,他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只一个手势自然有人把场地收拾干净。

    他们两个人在来到涉谷后都默契地没再提过洋子的名字,好像都当那个女孩儿不存在了一样。鹤蝶原以为是伊佐那真的打算忘了,直到前段时间看到他找人去给当初偷信的那个男人做局时,才明白他其实一直都记得,甚至耿耿于怀。

    但,鹤蝶又皱了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只是担心,如果有一天,他们还能和女孩儿重逢,如果让对方知道了这些事情……或许伊佐那一直向往的那种幸福生活,将永远不会到来。

    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然而他没想到,不必等到那个时候,很快,伊佐那就因为另外的事情提前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嘲弄——伊佐那见到了自己母亲,黑川卡莲。

    这是在把艾玛交给佐野家,把自己丢在福利院后的第一次,但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原本应该是他母亲的女人。而对方拒不承认自己,甚至在讲诉那段曲折的身世时都没有转头看过身后的伊佐那一眼,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小钢珠机器,连手上的动作都没停下来过。

    ‘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你不过是我前夫和菲律宾女人出轨生出来的家伙。’

    黑川卡莲淡漠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哪怕是怨也好恨也好,却一无所有,小钢珠店里欢快热闹的背景音乐仿佛在嘲笑他的孤独和可怜。

    伊佐那原本以为,真一郎都找到福利院来了也不让佐野家把自己接回去,是因为他更看重那个血缘关系更紧密的弟弟万次郎。结果今天才明白,原来不过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佐野家的人……

    那为什么要对他好呢?

    又为什么不能,只对他好呢?

    这种恰到好处的关爱,无法多到让他可以充满安全感而无需害怕失去,也没有少到让他狠下心恨对方并不把自己看作最亲近的弟弟。

    或许血缘真的不是情感最原始的牵绊,但那个唯一从头践行到尾,确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还尽全力照顾、关心他的人,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伊佐那在雨中的小巷里,看着对面听完自己的控诉后神情复杂的真一郎时,内心涌上了一股巨大的孤独感,把内心修修补补的空洞撕裂得更加千疮百孔。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又在真一郎关切地往前一步时,选择了落荒而逃。

    他逃去了京都,除了鹤蝶以外谁也没说,只买了一张新干线的票,在一个夜晚到达了这个刚确认不久的地方。

    这是他之前,利用手下的人在川崎附近打听到的消息,说室町家的继承人几年前去了京都的剧堂学习能乐,而他的妹妹为了照顾哥哥也一起去了。

    时间都能对上,再结合多年前从绫子那儿听来的话,他肯定那个妹妹一定就是洋子。

    但京都离关东实在太远了,而且关西的很多势力更加错综复杂,还涉及到不少海外来的帮派。哪怕是在都心圈有点名气的黑龙,也不敢随意插手到那样的地方去。再加上室町家对于家事一直管得很严,少有只言片语流出,所以只能查到这个地步。

    京都作为古都,能乐剧堂和派系也很多,这个圈子非常窄,室町两兄妹到底在哪儿这件事,即使逐一排查也要费不少功夫,最快可能也要一年上下。

    原本伊佐那想着,没关系,先慢慢来,万一运气好,很快就找到了呢?

    可还不等他开始安排人手去查,转而就遇到了黑川卡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对于骄傲的伊佐那来说,就像是一直努力构建的傲气被命运无情推倒了一样,在找到洋子这件一直坚持的事上,也突然变得胆怯了起来。

    已经过去几年了,人都是会变的,找到了要是对方已经和他疏离,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在乎的人,又怎么办?他现在可比谁都明白,什么叫世事无常。

    万一洋子也变得像真一郎那样,不再倾尽全力地对他……大概真的会忍不住要发疯吧。

    站在京都站的站台上,看着站牌写着的这两个汉字时,伊佐那最后的那点,不顾一切跑来的勇气,终于是彻底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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