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蝶知道这件事是在两天后的六本木。

    之前那个涉及到他们俱乐部高级女招待死亡的案子终于接近了尾声。在参加完洋子的比赛后，他就在九井一的狂轰乱炸里还是来了一趟——灰谷兰在跟着对方去安抚其他员工时，也不知道和某个女人说了点什么，把人家吓得差点闹割腕，搞得后面的处理工作难以进行。

    所以没办法，九井一只能不停联系鹤蝶，希望对方能来帮自己一下。作为一个武力值不算高的‘文职’人员，他光是应付警察的调查就心力交瘁了，还要想办法震慑惶恐不安的其他人？甚至，还要给灰谷兰那个坏事的家伙擦屁股！

    案子本身的脉络挺清晰的，就是客人和女招待在酒店里办事的时候起了些冲突，然后客人本身是喝了酒的状态，两人争执间失手杀害了那名女子。凶手被抓后很快就供认不讳，但警察却反反复复地查东万旗下的这几个高级俱乐部，说白了是想借此查别的东西……或者收受好处。

    以前他们对警署的人还有着天然的畏惧，后来稀咲跟不少黑警搭上了关系。渐渐接触久了后，连鹤蝶这样不太深思事情的人，也看透了这些所谓国家//暴///力///机关的内里有多肮脏腐败……披着一层公序良俗的皮，实际上干得根本不是什么正义的事儿。

    极道和他们之间，或许就是差这么一层皮的关系而已。

    但由于经营内容的性质过于复杂，像这些俱乐部里有很多女性其实早就深陷各种事件当中，所以一旦真让警察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查探，生意别想做了倒是事小，优质听话的女招待可不好培养……更别提她们很多人都是有身份不俗的常客的。

    九井一在鹤蝶来了后才松了一口气，面对警察的时候都有底气多了。也不再让灰谷兄弟跟着自己，弟弟龙胆还好，哥哥兰真是一言不合就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太令人头疼。

    其实不管是那些在新宿的夜总会或者小酒吧里陪客接待的女人们，还是六本木高级俱乐部里的这些女招待，她们或许换了不同的职位名称，穿着打扮也完全不同，但这些都并不属于她们。

    衣物首饰配套的一切行头，哪怕是金主们私下送的，最后也要算到店里充公，她们只被允许使用不能处置。可很多女人本来就是因为先天的贫困，或者被男人也好还是其他专业人士骗了一堆钱，也还有单亲带着两三个小孩儿的……更有甚者，一边下海赚钱一边又投给隔壁的牛郎或者牙阝教也屡见不鲜。

    对于连自己都不属于自己的人来讲，想得到的东西除了钱，大概就只剩下了尊严。所以鹤蝶那种从不对任何人另眼相待的行为往往让她们会相对安心很多，而那些无良警察找她们茬的时候，他也并不会为了息事宁人而旁观。

    有鹤蝶跟着一起，女人们就变得乖巧又配合，甚至她们自己都会想办法隐瞒俱乐部里一些涉嫌违规的情况……毕竟市场就是这样，男的就喜欢年纪轻的，投其所好也会招一些未成年做做兼职。

    一旦上下都打通后，其实想解决那些欲加之罪的警察们就好多了，不外乎是我给你票子你给我面子。这么一套资本玩法九井一早就处理过无数次，这一次也并不会是例外。

    而伊佐那来的这天，刚好是为了结案他这个负责人还是要在，便又不得不跑来走了个过场，顺便也是接上连轴转了好几天都没睡个好觉的鹤蝶回横滨。

    当时他们在警署处理完，几个他们熟悉的警察招呼着一起去附近的店里吃饭喝酒…东万这边立刻就明白，这些家伙明显就是连吃带拿，还打算敲他们笔娱乐费。最后当然定的是他们在新宿的一家做中华料理的酒楼，其中吃饭喝酒也就那么一会儿，九井一随便陪了几旬，重点就是后面招进来的那几个女人。

    伊佐那跟鹤蝶都是冷脸惯了，那几个警察知道东万内部这几个老大的情况，所以也不强求他会跟自己称兄道弟。‘正菜’一上，大家都搂着各自挑的女人调笑起来——这些高级货，要不是趁着办案的便利，平时真不敢随便叫来陪的。

    见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们玩了起来，伊佐那给鹤蝶打了个眼神。这个包厢除了吃饭的餐厅外旁边还有一个用屏风围了半边的会客室，两个人便去了那边的沙发上坐着，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此时也走不了，未免给几个黑警落下话柄，他们估计得等对面玩高兴了，再和他们一起离开。

    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伊佐那翘着腿，一只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以前洋子经常和他们讲要遵纪守法之类的话，当初他是不在乎，后来从少年院出来后也谨慎了一段时间，等到真的在极道中混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后，他已经开始对此不屑了。

    东万现在离稀咲口中说的，东京地下世界第一的组织，其实也就是个时间问。虽然这里也依旧帮派林立，不少新老帮派层出不穷，可他们始终屹立不倒甚至越发壮大。老牌儿们也都明白已经站稳脚跟的东万早就无法轻易扳倒，便都和气了很多，大家坐下来一起分蛋糕至少还有得吃，总比被掀桌子了强吧？

    也正是如此，东万的势力越发扩大下，伊佐那看到的不再只是极道间的黑暗，还有那些和各大帮派脱不了关系的公、检、法……那些所谓秩序于律法的‘灯塔’下也有着大片光芒照不见的地方。

    洋子从未接触过这些，她也正是因为心怀公义道德才如此耀眼。伊佐那无意去改变她，或者诱使其跌入无尽深渊，作为接收过艳阳馈赠的人，他选择了维持这份火热的存在，可不代表他认同对方的理念。

    又有什么关系？她那样天真弱小，不需要了解这些。她只需要像现在这样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他不介意帮她造梦，去实现那些英雄主义情结……他编造的事情还少了吗？只要永远不让对方知道，和真的又有什么区别？

    隔壁女人们撒娇笑闹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伊佐那的思绪，他眉头一皱，甚至翻了个白眼脸上明显带上了不爽的表情。他心情不好，自然想找点开心的事，然后这个男人勾起了笑容转头看向身边都无聊到在翻茶几上随手拿的杂志的鹤蝶。

    “对了，前两天洋子和我告白了。”

    那双拿着杂志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微微使劲了一下，让书页的折皱瞬间加深了不少后他直接关上再放回了茶几上。

    “果然，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鹤蝶不擅长说谎和隐瞒，所以他说的这些话也确实发自内心。在他看来洋子和伊佐那的关系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就是正常的，甚至他还常常疑惑为什么伊佐那的心思都那样明显了，却从来不主动和对方提及。

    之前他以为是因为洋子的家庭环境和身份与他们相差太过悬殊，所以有所忌讳才没提过。但后来她都出来和伊佐那同住在一间公寓里，这个男人越界的事没少做，可却始终不提不问。

    直到这会儿，鹤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只是想让少女主动提出来——这种唯我独尊的强势，原本以为在对待洋子的时候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也并无改变。

    可鹤蝶除了那样一句，踌躇半天，仍然道不出一声‘恭喜’。

    哪怕他早就明白这一天迟早要来，也明白自己没有任何的不满，然而他尝试了一会儿，却还是只能平铺直叙地讲出这样一句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伊佐那看着沉默的鹤蝶，又看了一眼茶几上那本带着明显皱褶的硬质杂志，眯着眼笑了笑，心里终于是不知为何爽快了很多：“我接受了，我们两人也相互确认了关系……如今可再也不用担心她会随便离开，这样难道不好吗？”

    压下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鹤蝶也勾了勾嘴角，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柔和了很多：“是啊，这样很好……以她那样的长情程度，就像赛车一样，只要她喜欢，千难万难也都不会放弃。”

    “啊，说起来她今天去参加正赛了，刚才还回我邮件说跑得不错。就是又不知道去哪里认识了什么新朋友，而且又是个女生。我看不管男女，她还真是有人气……”

    “可无论如何她最喜欢的只有你吧？”

    “那确实是。”

    而九井一从席上下来后绕过屏风看见的就是两个人聊天的这一幕。

    很早前，乾青宗曾对他提起过，有一次在伊佐那的身上见到了疑似‘人性’的存在。那个时候自己还笑对方肯定是眼花看错。这个男人和稀咲大概是整个东万里最不像人的家伙了，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但此刻他确实看见了白色头发的男人，也不知道跟鹤蝶聊到了什么，常常也会勾起的嘴角里没有什么冷嘲热讽或者满不在乎，以往总叫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柔软开朗到像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他想起自己前段时间打听到的某些不知真假，却令他几乎难以相信的消息，突然也觉得……或许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