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没听错吧，她是崔初黛？”
“崔初黛不是个傻子吗，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话，崔菡姣呢，快把她找来问问。”
“崔菡姣今日没来，据说是关禁闭去了，会不会和这傻子有关。”
“崔傻子平日见人不都是一副惨淡痴容，怎的今日转了性，莫不是吃错了药。”
……
“你们……”芋儿听得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气得急红了眼。
“芋儿。”裴千兮朝她轻轻摇头，在场之人无不京中贵胄，就算是以崔初黛的身份惹上也不能轻易抹平，何况芋儿一个小丫鬟。
芋儿眼中蓄着泪花，知道小姐是为她好，咬了咬嘴唇不再过多言语。
走了不过百米的赵轩彦一听裴千兮的身份差点没摔个趔趄，他不可置信回头，望着那亭亭而立的少女，他今日竟是被一个傻子耍了，顿时觉得掉在地上的颜面被人狠狠踩了几脚。
祇王死死盯着裴千兮的脸，仿佛在透过她看什么，这种感觉令裴千兮极为不适，她清清嗓子刚要开口，便觉一道身影挡在她身前。
谢璟玄将裴千兮完全挡住，对上祇王的视线，二人相视如劲风狂袭般刀光剑影。
若说祇王见到裴千兮的脸时错愣了一瞬，那见到谢璟玄时则是错愣了半晌，他直勾勾盯着谢璟玄的右脸侧，欲语还休。
谢璟玄察觉不对，倏地想到什么，抬手以二指轻抹，指尖赫然是女子才会用的胭脂，额角狠狠一跳，他转身对上裴千兮憋笑的模样，眸光似剑。
裴千兮悠哉道：“都督大可安心，我用的是硃榴口脂，色泽淡施，离得远了是看不出的。”
“你简直放肆……”谢璟玄低声道。
离得远了看不出，可离得近还有什么看不到的，难怪祇王妃会误以为他有心仪姑娘，便是脸上这口脂作祟。
“咳。”祇王低咳。
祇王未见裴千兮之前同样以为裴千兮是谢璟玄的侍女，今日闹事是谢璟玄暗中致使。
可他一看裴千兮的脸，这张脸和那人年轻时有五六分相似，加之今日小厮来报，崔府递来拜帖上用的是崔老太傅的私印，以往崔家二小姐每每来用的都是崔显的私印，能动用崔老太傅私印的崔府上下屈指可数，他已有九成把握裴千兮的身份。
“崔家女何时成了大都督的人。”祇王问。
谢璟玄冷冷凝他一眼，云淡风轻道：“她乃本督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为何算不得本督的人。”
裴千兮：“……”
众人：“……”
饶是鹤亭公子韦锦凌这般淡定的人也忍不住在谢璟玄和裴千兮之间多看了两眼，一个是名震京都能将两岁小孩吓哭的煞神，另一个是众所周知经年痴傻的愚女，这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怎么就指腹为婚了。
谢璟玄再度回头，嘴角微扬，如春风拂过水面，泛起点点波痕，看得裴千兮心跳一滞。
只听得他缓缓道：“本督也是近日才得知她与本督的婚约，乃是祖父与崔老太傅旧年所定，既如此，她便是我谢璟玄的未婚妻。”
“本督今日前来，所为便是将此事告知诸位。”他侧头对上裴千兮颇为神采飞扬的双眸，微微一顿，“至于聘礼，本督已让人送往崔府。”
祇王僵硬一笑，“难怪今日大都督肯赏脸来这踏雪宴，原来是人逢喜事。”
谢璟玄敢如此说，崔老太傅那边想必是同意了，可他竟有能力让崔老太傅松口，祇王心中隐隐不安。
韦相，崔老太傅，谢璟玄三分朝中势力，而今崔谢两家联姻，哪怕娶的是个傻子，免不了崔老太傅会因此偏向谢璟玄，若是原本处于弱势的两大势力一联合，恐怕京中就要变天了。
诸王府虽然和其它皇室一样明面上不参与朝中势力分据，但多少私底下会支持同与皇位有深厚渊源的世族世家，谢璟玄要是大动干戈，恐怕各个王府也得跟着掉一层皮。
他暗自发愁，怎么偏偏是那人的女儿，若不是那人的女儿，他大可想办法直接灭口，断了崔谢两家合并的可能。
“既然是喜事，也别在此地站着了，快些入宴，南地来的一批舞姬演出极佳，正好供诸位观赏。”祇王妃笑着搬了个台阶，招呼众人入宴。
在场众人哪还有心思看演出，今日祇王府发生的事可谓一件比一件出人意料，令人纳罕。
碍于宴席未散，只能在假山之地四散开，纷纷入席，席中伴着歌舞升平，不免哗然起来。
一群人就着裴容芝和韦宗凌假山湿衣独处，裴家二房陷害遗孤图谋家产，还有祇王世子充当冤大头之事议论不休，同样久议不止的还有谢璟玄和裴千兮惊世骇俗的婚约。
“崔家傻子真的不傻了？”
“你看她那副利喙善言的模样，像个傻子吗？”
“那大都督刚才说的婚事可是真的？此前可从未听闻他与崔家傻子有何瓜葛。”
“人聘礼都送去崔府了，还能有假？”
……
祇王妃差人将满身狼狈的裴容芝和昏迷不醒的吉氏送回了裴府，坐在主席上听着下面热火朝天的议论只觉得头脑胀痛，仔细寻了寻却没看到谢璟玄和裴千兮。
祇王府前庭。
裴千兮趁人忙着落座时一股脑将谢璟玄拐了出来。
迈着轻巧的步伐，裴千兮在曲折檐长的廊亭中不断穿梭，此刻祇王府的下人们皆被祇王妃召去安置宾客，除了门口几个看门的侍卫外，前庭可以算是清静无人。
“你真让人去送聘礼了？”裴千兮有些怀疑，谢璟玄是不是一时兴起随口胡诌的。
“嗯。”他淡淡撇了裴千兮一眼。
“为何娶我？”裴千兮问，卷翘的眼睫扑闪着。
他无意欺瞒，如实回答道：“我在京中有段时间，太后和世家的人坐不住，总是往府中塞人。”
“所以你娶我坐镇，好让那些给你送美人的人绝了想法？”裴千兮一脚蹬上木栏，手拉着四方壁柱绕了半圈，恰巧堵住谢璟玄的去路。
他此话不假，谢璟玄从西北回来不足半年，想来在西北余威尚在，何况谢家把持着诸多兵权，陛下虽然给了他禁军以作安抚，从他在崔府随意击杀诸多仆从来看，他行事并不低调，足以引起朝中一些人的忌惮。
以谢璟玄的手段，谢府必定守得似铜墙铁壁，想要借以外力探查谈何容易，最好的办法便是从谢璟玄本人下手，娶妻纳妾名正言顺，何况谢璟玄年纪轻轻战绩斐然，推得了一时也推不了一世，与其娶世家女子，不如娶了崔老太傅的孙女，至少也有个清流之派的好名声。
“嗯。”谢璟玄低头看她近在咫尺的笑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又怎知我会同意这门亲事？”裴千兮笑嘻嘻地眯眼。
谢璟玄怔了怔，而后道：“崔老太傅虽门生遍布天下，可多是清流文官，世家之所以不敢动崔老太傅，是因为怕寒了天下寒门学子的心，可崔老太傅年事已高，又还能在朝中坚持多长时间，崔府上下未曾出现一个能顶替崔老太傅砥柱之人，崔显如是，崔奕，崔恭亦如是。”
“一旦崔老太傅退居朝堂，崔府背后没有能喝治其余势力的力量，哪怕明面上受人尊崇，世家也定会在背地中瓦解，架空崔府的势力，到时候崔家就成了一副空壳，再挑一个懦弱无能者成为傀儡，世代自诩清流的崔家不也成了世家的蠹虫。”
“你的意思是谢家能成为支撑崔家的砥柱？”裴千兮笑问。
谢璟玄道：“你且安心，谢家虽不是世代武将，但除我以外几门宗亲皆手握各方兵权，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对谢家动手。”
裴千兮闻言垂了眼，片刻后抬眸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眸中再无半分笑意，她问：“可若是将来有一天谢家败落，你也成了阶下之囚，谢家再没有能力护着崔府，护着我，到那时又该如何？”
裴千兮问的直接且认真，以她和谢璟玄的身份，相敬如宾维持不了多久，迟早有一天，她会让谢璟玄为父亲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谢璟玄幽深的墨眸暗了暗，略微沉吟，似是在思考，而后郑重道：“若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会动用谢家族中之力，提前为你准备好去处，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牵连。”
……
冬末的太阳并不似夏末那般焚灼，照在人身上暖意十足，煦光以温热拂去披在谢璟玄身上那层寒玉似的外壳，携着微风漏出记忆中的冷白素容。
裴千兮眉梢轻扬，曾几何时眼前人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可他不仅未做到，还亲手毁了这份承诺。
如今，她是不会再次放任自己相信谢璟玄，她信了一次便失去父亲和母亲，第二次她会失去什么，仅剩的弟弟还是这条早该消亡的命。
“好。”她嗓音哑哑，伸手抱住了谢璟玄的腰。
谢璟玄浑身僵硬，手足无措地低头，目光所及是她簪着白玉海棠衔云纹的乌发。
庭廊尽头的芋儿瞪大了双眼，转而望着旁边环手依靠在廊柱上的断云，“小姐和大都督……”
断云往里瞅了一眼，默默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