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嬷嬷。”裴千兮定定地看着她，“马嬷嬷将青黛院中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太顺畅了，让人挑不出一丝漏洞，不像是一个姨娘身边可有可无的粗使嬷嬷能做到的。”

    柴堆上趴着的马嬷嬷依旧没有清醒，杜氏浅浅看了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就因为一个马嬷嬷。”杜氏心有不甘，她日复一日地在崔府后院伪装，做小伏低迎合崔府众人，竟会折在一个嬷嬷身上，“以你的能力查不出马嬷嬷身世，赵管事是你的人？”

    “赵管事乃祖父提拔，如何能算我的人。”裴千兮道，“有些事你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殊不知并非不漏，只是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杜氏呼吸急促，“崔赫……”

    “世人口中的杜含清不食人间烟火，你在崔府中蛰伏多年，凭你的想象将自己变成了温柔贤慧的杜含清。”裴千兮起身，“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崔显宁愿数次宽容谭姨娘，也不愿因你的容貌将对杜含清的好分给予你半分。”

    杜氏对杜含清的了解仅仅是永德十七年短短几日的相伴，杜含清仿佛一缕光，温暖而柔和，对待杜含灵极尽包容与体贴，让杜氏以为崔显喜欢的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杜含清。

    事实恰恰相反，崔显喜欢的是泼辣和豪爽的杜含清。

    “杜含清啊杜含清，何必用一张假面来待我。”杜氏想通了，手指在地上狠狠扣着。

    “假面？”裴千兮见她执迷不悟，俯身捏住她的下颚，“母亲知道杜家愧对于你，将她毕生的温柔用在你身上，她不顾自己安危，千里迢迢接你回来为的是弥补你。”

    “弥补，我杜含灵不需要她弥补。”杜氏抓住裴千兮的手，目光狰狞，“你不是崔初黛吧。”

    裴千兮下意识缩手，被杜氏抓得越发紧，她压下心中的不安，“姨娘病了？”

    杜氏不松手，她就像抓住了裴千兮的命门，“你以为杜含清真的是难产而亡，崔初黛真的是因病痴傻？”

    “你什么意思？”裴千兮压低声音问。

    杜氏咧嘴一笑，“杜含清当年生下崔初黛后没死，我将她带回上京，关在离崔府不远的一处院子里，我占了她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崔夫人，而她则是卑贱不堪的杜含灵。”

    “我关了她四年，就像当初杜家族人待我那般待她。”杜氏指尖抓破裴千兮的手背，染上丝丝血渍，她在裴千兮耳边低语，“可惜，崔初黛四岁那年误打误撞跟着我进了那间宅院。”

    “我失手杀了杜含清被她看到，双手沾满鲜血去抱她，她哭着逃，我一气之下将她和杜含清的尸体关了一天一夜，之后她就疯了。”杜氏侧眼凝视裴千兮，“你若是真的崔初黛，怎么会不记得这些。”

    难怪那日知道自己恢复正常后先问她可还记得，原来崔初黛是看到杜氏杀了杜含清后受刺激痴傻。

    “你这个疯子。”捏着杜氏下颚的五指用力，裴千兮不顾手背上的刺痛，讽笑道：“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敢。”杜氏道，“你和谢璟玄即将成婚，若是此时丧母，婚事便要拖到三年后，这婚事既然为陛下所赐，办不好拖累的是整个崔家。”

    “你接近谢璟玄怕是另有所图，与你的图谋相比，我的命不值一提，但我有办法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崔初黛。”杜氏轻笑。

    崔显碍于崔府的颜面，断然不会将这等丑事公布于众，杜氏面上依旧是崔初黛的母亲崔夫人。

    此刻她大可不管不顾直接杀了杜氏，可这样一来正像杜氏所言，她和谢璟玄的婚事就要拖至三年后，她已经等了一个三年，没有耐心再第二个三年。

    裴千兮松了手上的力道，温声问：“你想要什么？”

    “你如此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姨母想要什么呢？”杜氏亲切道，“黛儿。”

    酸意上涌，裴千兮有些犯恶心，她身体向后离杜氏远了点，“你用马嬷嬷将谭姨娘推到我眼前，就是想借我的手帮你除了她，这件事你明明可以自己做，为什么要我动手？”

    “我留着谭羽燕只是不忍看到老爷绝后。”杜氏仰头看裴千兮，“百密终有一疏，我不想让老爷对我再生误会。”

    误会，裴千兮没有点破她，朝门口走了几步，“想不到你对父亲还有几分痴情。”

    杜氏苦闷一笑。

    “你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父亲一时半会不会放你出来，你且在此安心养伤，我之后再来看你。”裴千兮说着打开门，回头看她，“姨母。”

    芋儿离柴房门较远，见裴千兮出来忙小步前迎，“小姐，你没事吧，夫人她，有没有欺负你？”

    小丫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眼中满是对她的关心和担忧，裴千兮指尖轻轻一点她的眉心，“傻丫头，你家小姐没这么容易被人欺负。”

    “小姐你的手！”芋儿眼尖，裴千兮手背上有三道红痕，伤口不浅，“奴婢去叫府医。”

    “不用。”裴千兮拉着她往外走，转移话题，“父亲可还好？”

    芋儿往回看了眼柴房紧闭的门，“老爷罚了夫人和马嬷嬷后把自己锁在房里，谭姨娘去看老爷结果被老爷数落一顿，加了谭姨娘三个月的禁足。”

    “三个月。”裴千兮垂眼，三个月算什么重罚，崔显压根儿就没打算罚谭姨娘，想来这些年是动了真心对谭姨娘。

    马嬷嬷是杜氏埋在谭姨娘身边的一根长线，不出意外需再等几年马嬷嬷才会出手，是她的出现打乱了杜氏的计划，让杜氏不得不提前动手。

    杜氏如此着急，恐怕是发现崔显对待谭姨娘越来越上心。

    杜氏说得不错，她不能对杜氏动手，崔显和崔老太傅显然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把她关进柴房，但杜氏知道她不是崔初黛，要是让她说出来，以谢璟玄的疑心，定会想办法探查。

    抓着这个把柄来威胁她，想要她为杜氏做事……

    天空乌云席卷，仅剩的一丝阳光也没了踪影，豆大的雨点开始下落，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

    “谢璟玄呢？”裴千兮问。

    “谢姑爷和老太爷一道去了书房。”芋儿道，“小姐要去找他吗？”

    -

    谢璟玄才从书房出来便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裴千兮撑伞站在回廊下等他，隔着雨帘，谢璟玄看不清她的神情，直到她走得近了，谢璟玄才发现她在笑。

    她伸手将油纸伞递给他，谢璟玄站在台阶上，裴千兮不得不将手抬得高些，抬手间露出手腕，杜氏抓出的伤口被雨水冲刷，雨水混着鲜血滴在地上，没入青阶。

    谢璟玄走入雨中，接过伞撑起。

    两人在雨中行走。

    “你如何发现杜氏并非你生母？”谢璟玄将上次在马车里没来得及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他母亲的确与杜含清相识，据府中老人说，当年杜含清要回京兆接杜含灵时，他母亲极力反对，认为月份大了不安全，要去也该生下孩子后再去，可杜含清执拗地想见这个妹妹。

    谁能料到从京兆回来的杜含清成了杜含灵，加之他母亲难产身亡，杜含灵有意疏远过去杜含清相识的友人，这件事藏了这么多年也没被人发现。

    谢璟玄也是无意间听府中曾伺候他母亲的人提及，毕竟是崔府家事，他不好直接与裴千兮说明，裴千兮却让他帮忙查杜氏的身世。

    “马嬷嬷这样精明的人放在自己眼前，不查清楚底细谁敢重用，赵管事有些本事，能将她是姨母奶娘这件事查出来。”裴千兮道，“再者，我从鸠山回来后母亲都没来看过我几次……”

    这点是裴千兮对杜氏起疑的根本，她从杜氏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母亲的关怀。

    从前她的母亲虽然严厉，可见她受伤了会心疼，会难过，可杜氏不同，杜氏就算伪装得再好，不自然流露的嫌恶与恨意却掩盖不了。

    裴千兮的声音越来越低，谢璟玄以为她得知真相后伤心，放缓脚步回头。

    怀中突然一暖，裴千兮撑着的伞倒立在地，雨水顺势将它冲开，谢璟玄单手撑着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裴千兮蹭了蹭他的衣襟，咕哝道：“以后别再提此事了。”

    “好。”谢璟玄道。

    雨声在耳边狂响，降低人的五感，裴千兮没有听清谢璟玄说什么，却能从他胸腔微震中感到他在回应自己。

    芋儿在看着站在雨中的两人，识趣地离远了些。

    -

    杜氏之事崔府中知道的人不多，赵管事派几个心腹守着柴房，崔显有意瞒着，对外宣称杜氏抱恙不便见客，索性这些年杜氏喜静，府中下人知道从她那里讨不了赏，不会前去巴结。

    婚期将近，原本应该由杜氏准备的那部份嫁妆也落在崔家几个兄弟头上，两位哥哥不涉脂粉，于是这份重担自然而然由崔恭来担。

    崔老太傅的意思很明显，崔家和谢家就算不表示也会被人看作一体，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承认。

    谢璟玄送来多少聘礼，崔府要与其不分伯仲。

    裴千兮在崔府跟着忙了几日，杜氏留在崔府就是一个不定时的祸患，她得见贺霁锦一面，寻些让人开不了口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