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主任真是会做人会说话。

    提醒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要傻乎乎的相信让她放弃工作回家当保姆的亲生父母，要尽快找个工作，说话说的还特别好听。

    而且这个话听得懂的人会特别感激他，听不懂的人也能听得出来这是好话，会感激他。

    姜安就发自内心的感谢程主任给她上了一堂“随时随地与人为善”课，她觉得对她特别有用，不停点头，说：“我记着主任的教导，谢谢您。”

    程主任满意的点点头，看看宿舍里最重的还有一个米缸，他就把米缸提出去了。

    姜安赶紧趁着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把她的数理化丛书都掏出来捆成一捆。

    她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生活必需品，数来数去就只有米缸可以表达她对程主任的感激之情。分别时她就把连带着装了半缸米的米缸送给程主任，说：“一路上车子蹦的厉害，这个缸要是跟着我走，半路上怕是要碎掉。请程师母帮我保管呀，下回我来了，我就上主任家吃饭！”

    程主任三个儿子都在长身体的年纪，粮食定量根本不够吃。小伍老师给他什么都不如给他半缸米让他开心，他笑着说：“那我就不跟小伍老师客气了。你安稳下来给我们写信，有时间回来玩。”

    “好的呀。”姜安心里决定尽可能离赵爱华老师待的地方远一点更远一点，最后看一眼那几颗枣树，脸上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

    程主任提着米缸回家，对喜孜孜接过新米缸的程师母说：“小汪老师还是靠山硬，人都没出一个就叫她顶了小伍老师的正式工作。她那个代课老师的位子确定能空出来，我晚上就去找校长说情，就让加林顶这个代课老师的缺。”

    “那不是还有两个正式老师的位子嘛。”程师母不理解，“我们加林也不比别人差，有正式老师不当为什么要当代课老师。”

    “小伍老师前脚请假走，后脚就有举报信寄到公社去了。讲她母亲是人贩子，她怎么算都是黑五类，要求学校开除她。”程主任压低声说：“小汪老师家后台硬，人家动不得小汪老师肯定要盯着那两个正式老师的位子。为了工作下这样缺德狠手的人，我们惹不起，还是先当代课老师吧。代课老师转正总比直接当正式老师容易。”

    与此同时，汪国庆一边开车一边问姜安：“你们那个老油条主任，背着我偷偷摸摸跟你传什么小话？”

    “夸我呀，让我走的时候还能对学校和领导，特别是他本人留下好印象的那些套话。”姜安不可能把程主任对她讲的话再和“我大哥”讲一遍，笑着说：“不当着你的面讲那些话，估计是觉得你社会经验更丰富，不那么容易糊弄到你吧。”

    “原来你没有被他糊弄到啊！”汪国庆摇头笑，“本来我还有点担心你应付不来，看来我以后不用担心了。”

    “不不，大哥，该教的还是要教。程主任心地蛮好，遇到这样的领导是我运气。还有很多人看上去很好，实际为人怎么样我还分不出来，哥哥你要教我！”姜安特别真诚，也特别谦虚。她现在时间宝贵不能浪费，明明有经验可以学习借鉴，她可不想减少学习时间自己揣磨，万一高考就少考了一分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妹妹就是不主动要求，该教的也还是要教。姜安主动要学，汪国庆教的也很有劲，各种例子都举给小妹听。

    汪国庆知识面很广，也很擅长寓教于讲故事。

    姜安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车开过了荣根叔家好长一截路她才反应过来，打断汪国庆的话头让他倒车回去，指着一排马尾松和毛竹后面的小山坡说：“那下面，是荣根叔家，我没少搭他的拖拉机。如今要走了，跟他打个招呼吧。”

    荣根叔在晒场前面的小河沟里洗自行车，看见吉普车从大路上下来吓了一跳。听见小伍老师喊“荣根叔”的声音，他心里那块吊起来的大石头才落地，丢下抹布露出笑脸，看见开车的人是汪公安，他的笑脸又僵住了。

    “荣根叔！”姜安把自己的脸凑到汪国庆旁边，说：“汪公安是我亲生哥哥，我刚认回亲生父母。”

    “啊呀，这是大喜事呀，留下来吃饭，我和你哥哥喝一杯！”荣根叔的笑脸又不僵了，“正好昨天我在山上套了只兔子，叫你婶婶红烧来下酒。”

    姜安提着在宿舍就包好的两块布料跳下车，“这几年只要遇到荣根叔开拖拉机，荣根叔就没有让我走过路。现在我也不好白喝婶婶酿的酒，这两块布孝敬婶婶做两件衣服穿。”

    “你婶婶昨天还讲要做两件衣裳。我正愁搞不到布票。这两块布我收下了。”荣根叔收下布料，“不白收你的呀，我去亲戚家捉几只老母鸡给你。”

    姜安笑嘻嘻说话：“我亲生父母身体不大好，老母鸡我是肯定要的，你给我几只我都要，但不是你自己家养的，我不好意思白要！”

    “我家就那两只老母鸡，我舍不得把你！”荣根叔偷偷看汪公安，发现汪公安在对他笑，就晓得这人是诚心来买鸡的了，松口说话：“别人家的鸡你不肯白要，那你就按照收购站的价格换一换？”

    “那不行，按收购站的价格我是占便宜了，荣根叔你的名声都没有了。二回我哥哥回家想再找你帮忙换几只鸡鸭怎么办？”姜安递出五张大团结给荣根叔，“人家到村里换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麻烦荣根叔问问亲戚们，不管是老母鸡还是老鸭，都行！”

    荣根叔推让不肯收钱。

    汪国庆很懂这种推让其实是让他表态，他也摸出来五十块钱，和姜安的钱放在一起：“小妹换是她给爸妈的孝心，我不拦。这是我要换的孝心，麻烦荣根叔了。”

    “你们要尽孝心我不能拦。”荣根叔接过钱，把布料交到姜安手里，“你们歇一歇，小伍老师常来，你自己给你哥哥倒杯茶，我现在就去找亲戚们问问。”他揣好了钱，扶着自行车到田埂上，一尺多宽的田埂，他骑上自行车走的稳稳的，一转眼人和车就绕到竹林后面不见了。

    姜安走进堂屋，把布料放到供案一头，问汪国庆，“大哥，你喝凉茶还是热茶。”

    汪公安到梅坡县来，不管是去哪户人家都是要给他最高礼节，现给他泡一杯茶的。现在居然有这么随意的自己人待遇了，他很高兴，说：“我还没有在别人家喝过冷茶，就冷的。”

    姜安在茶盘上拿起两个倒扣的茶杯，去灶屋舀了水冲过，回堂屋拿起大茶壶先给汪国庆倒了一杯茶，再给她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下去，舒服的吐气，“等会我要问荣根叔要两斤这个茶叶。”

    汪国庆摸兜掏钱。

    “不用不用。荣根叔自己家的东西，给他钱他要骂你的。你硬给，他也收，但是你要再和他说公家单位找大队采购的事他不敢搭理你。”姜安叹着气笑，“他现在肯定按着心口在骂我带公安来找他买老母鸡。等会他还要带两个证人来看他数钱。证人要是晓得你是公安，也要骂我。”

    “看出来了，他怕的很，但是又不好不卖。”汪国庆喝了一口冷茶，发现比热茶好喝，一饮而尽不解渴，他又倒了半杯慢慢喝，说：“他们不愿意和我打交道的吧，为什么还要给你面子？”

    姜安想想在柳家过的日子，说：“柳慧珍的一个弟弟在兽医站工作。他参加工作之后过了几年结婚了才在单位分到宿舍。那几年他带回家的学习资料我全部都学习过了。不管是鸡鸭鹅还是猪羊牛，一般的小毛病我都会治。”

    “我还很会养猪养鸡。我在溪前大队的这几年，哪家养什么我都主动去帮忙……”

    懂了，他小妹其实和整个溪前大队偷偷摸摸搞资本主义尾巴的社员同志都是自己人。小妹带他从荣根叔这里买过一次鸡，他也就是自己人了。

    成为“自己人”，可不只是方便他想买几只鸡就买几只鸡。以后他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方便，这种方便对从事公安工作的外地人帮助太大了。

    汪国庆按住小妹的肩膀，说：“小妹，谢谢你！”

    姜安笑笑，坦然接受哥哥的感谢。

    荣根叔过了半个多小时走路回来，还带回来好几个人。有的人手里提着鸡鸭，有的人手里拎着装满鸡蛋的篮子，有人提着油篓子，有人拎着装活鱼的水桶。

    姜安看见田埂上那一排人，就很不见外的从屋里头搬出来小方桌和板凳。

    荣根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半截铅笔和一个小工作笔记本子，招呼汪国庆过去坐，说：“小伍老师的哥哥哎，来来，你坐。我和你商量一下，你们车上没有空地方了，再讲家里人要补身体，光吃鸡鸭也不太行，我就给你们张罗了一点其他东西。我给你介绍一下，要是有什么忌口的，你就不要。要是缺什么你跟我们讲，我们再去找一找，说不定哪家有。”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就算有门路也只是买工业产品方便一些，鸡鸭鱼蛋哪一样不缺？

    汪国庆老实又诚恳的说：“家里还有一位外婆，爸爸妈妈还有一群老战友老同事，只要是肉，我们都缺。”

    荣根叔被汪国庆的不见外搞得咳了一声，眼睛看向才搬了个板凳过来要坐下的姜安。

    姜安点头附和，无中生友，“我大哥去找朋友借车的时候，我跟着一起去了。他们那个采购科的同事听讲我要回插队的地方走一趟，就问我能不能跟着一起来搞采购……”

    荣根叔的眼睛瞬间亮了，不过这样的大事他还做不得主，他乐呵呵说：“单位采购是公对公，我一个拖拉机驾驶员管不到那些。小伍老师呀，我跟你讲，给老人家调养身体，顶好是搭配着来。老母鸡你换四五只，再搭一只公鸡，你自己就会养，明年春天孵出小鸡再养大一点送你们家亲戚，大家就都不愁买鸡蛋的事了。换几只老鸭子，换一桶鱼……”

    “一桶鱼都不够熟人来顺手捞的，还要一桶行不行？”姜安一点都不客气。

    “还有还有。”拎水桶来的人大声讲话：“你只要带得走，想要几十斤都有。”

    汪国庆说：“先带这一桶吧。他们采购科的人要是能来，叫他们自己带大木桶来，到时候额外给我们捎一点，也够分给叔叔伯伯家了。”

    公家单位来采购比偷偷摸摸运到地区卖安全多了，大队求之不得。但是别人也不能提前替大队领导做主呀。

    荣根叔咳了两声，继续说：“吃鱼不能没得油，给你换一篓菜籽油，再给你换五斤猪油。我小爷爷那边生产队今年有好几个坐月子的，他们在自留地种了一些糯米，我帮你匀二十斤糯米来，再有鸡蛋，也给你凑两百个。暂时就这么多吧，再多你们那个车上装不下了。”

    “车上的东西可以先拿下来，回头我哥来搬。鸡蛋，鱼，这次回去我多带一点呀。”姜安笑着说：“我们家吃鱼吃鸡蛋，也不好让隔壁邻居看着，多少要分一点出去的。”

    荣根叔就把要记帐的笔放下去了，说：“先把你车上能拿下来的东西拿下来，我看看能装多少，我们再商量。”

    姜安也是非常舍得，除了必须要有的一套铺盖、她的衣服和书，再有一个旧热水瓶，别的她都搬下来了。

    荣根叔经验丰富，把热水瓶和深脸盆、桶搬过一边，又试了试那个顶篷牢不牢固，说：“新被絮污脏了可惜，压一压绑到顶篷上，我给你绑。热水瓶拿来装糯米。几个桶拿来装米装鸡蛋……”

    荣根叔估算了一下，请了一个人去喊谁谁家带东西来，他亲自动手，尽可能多的把姜安的东西和鸡鸭鱼蛋糯米油还有两只大鹅塞进了吉普车里，还让人在车窗外看不出来他装了这么多好东西，他自己只贴了一卷自己家里搓的细麻绳。

    荣根婶婶下工回家，不声不响做了一桌留客的菜，等荣根叔把东西都装好了，她连大队支书和会计都请来了陪客。

    汪国庆是真想买，态度摆的十分端正。大队是真想卖，小伍老师又是大队认可的“自己人”，他们很快就敲定了过几天汪国庆带采购员朋友来收购的事情。

    姜安对于汪国庆能迅速和人拉近关系打成一片的本事也是非常佩服了，车开上大路，她就说：“大哥你可以呀，我们大队支书看上去对人特别和气，其实不是好讲话的人。”

    汪国庆握着方向盘，嘴角翘得都压不住，谦虚道：“一半是你面子，另一半是他们胆子确实有点大，东西搞的有点多，不太好脱手，正好就遇上了我要买。小妹，你在溪前大队生活的时间长，可晓得他们缺什么有钱都不好买的东西？”

    以物易物当然赚头更大，但是头回就这样搞风险太大了。

    姜安想想，说：“大哥还讲他们胆子大，你胆子比他们大多了。我跑去隔壁桃溪公社当老师就是有点害怕他们胆子大不好收场。你和他们多打几次交道再做决定呀。”

    汪国庆点头，“等他们主动提也好。”

    汪兆林新申请下来的住处是一排平房中靠西边的三大间一小间，房子是很破旧，但是房间都很大，院子也很大，院子里还搭了一间小厨房，汪家五口都回来都够住。

    姜安进她的小房间发现家具都给她配好了还揩抹的十分干净，厨房里的东西也一应俱全，十分佩服老汪同志的工作效率。

    老汪同志看着好大儿从车上搬下来的东西，也十分佩服小汪同志和小姜同志的本事，问小女儿：“小姜同志，你是不是把乡亲家的鸡窝都掏空了？”

    没有她的面子，人家连一个鸡蛋都不敢卖给汪公安。姜安一点都不谦虚，“熟人多关系好，一家凑一点就有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