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的晚饭，赵爱华没来汪家吃。
姜剑虹很担心赵爱华是突然生病了，喊姜安：“你陪我去给爱华送点吃的去。”
既然把赵爱华招回家养伤，哪怕是做表面功夫呢，都应该跑这一趟给别人看。
姜安答应，“妈，我新买了一个手电筒。我去拿根绳子拴一下。爱华姐的宿舍远不远？要是远我就去借辆自行车来。”
“不远。在我们师专后面，走着去也就十来分钟。正好我俩散散步。”姜剑虹找来网兜，装了几个桔子和几个苹果，还有一斤什锦糖。
姜安拿绳子把手电筒拴起来，像挎包那样挂在身上，调整方向让电筒的灯光落在脚下。
姜剑虹挎住姜安的胳膊，和小女儿聊天，“想不想换个工作岗位？”
离高考还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必须给复习让路。再说地志办的工作她真是挺喜欢的。
姜安没考虑就回答：“我现在就只有初中毕业文凭。我想先拿到高中同等学力夜校毕业证再考虑别的。”想了想，她又阵述客观事实：“妈妈，爱华姐想调动工作,跟您提过要求，家里没有帮上忙。几乎同时家里却能给我调整工作。这事在她那里，在赵家那里什么时候都说不过去的。”
一阵冷风从云溪江那边吹过来，细碎的果实从香樟树枝头落下。鞋子踩下去就会爆发出清冷又猛烈的香气。
大过年的，又是刚刚吃过晚饭的时间。一路上就有几个行人。母女俩沉默着，走到了地区文化馆的老宿舍楼楼下。
二楼属于赵爱华的那一间宿舍窗口是黑的。
姜剑虹上二楼看见门上挂着锁，敲对面虚掩的房门。
郑兵拉开门，看见姜剑虹愣了一下，再看见姜剑虹身后的姜安才明白过来：“阿姨，您是来找赵爱华的？”
“对呀，郑兵同志。我妈来给爱华姐送点吃的。”姜安刻意强调了一下理由，才问：“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早上，好像是去梅坡县搬家。怎么，都没和你们说？”郑兵反问。
这话可叫人怎么回答。老实说“没说”，她们母女来这一趟就好像是刻意来告诉大家赵爱华不懂事似的。说“有说过”，去梅坡县搬家一天时间肯定是不够，那她们母女这一趟来是图什么？
二楼宿舍也不知道有多少双耳朵贴在门板后面偷听，等着看笑话呢。
姜安笑嘻嘻的，“搬家的事知道，这几天我们都忙不能陪她一起去，以为要等几天呢。就没想到她今天就去了。是谁陪她去的吗？”
当然是傅梅溪陪赵爱华去的。傅梅溪还是要结婚的理由给赵爱华申请的这件宿舍呢。
但是傅家都还没有上汪家门说一声，明显人家不想认汪家这门亲。
郑兵卡住了，好半天才说：“那个我也没注意。”
所以，你不怕得罪没实权的汪副主任家，说话就不用过脑子。你怕得罪傅家，跟傅家挨边的事就不敢说是吧？
姜安也不拆穿他，笑嘻嘻说道：“住对门都不知道，你心好大！罚你帮忙暂时保管这袋水果和糖，等爱华姐回来，帮忙把东西给她！”
郑兵毕竟是年轻人，心里不是很想沾这个麻烦，姜安强行把网兜挂他手上，他也只能认了，说：“行吧。”
“麻烦你了。”姜剑虹笑笑，掉头就走。
姜安露出无奈的笑，跟着姜剑虹走。
出宿舍楼走出好远。姜剑虹忍不住了，说道：“是傅梅溪陪她去的？”
“不知道呀。”姜安顺手就给姜剑虹沏了一杯茶，“爱华姐没说，我也不敢瞎猜。等爱华姐回来吧，她怎么说，我们对外就怎么说。”
姜剑虹沉默了一会儿，路边没人，她才和姜安说：“本来，你爸爸和我应该是能直接回首都去的。给我们落实政策安排到云溪来工作是赵刚的意见。这地方从来都是姓傅的说了算，赵刚想把你爸爸困在这里。”
这个姜安早就猜到了。就是赵刚去吃牢饭，她都怀疑有老汪同志的一份功劳。她搭住姜剑虹的胳膊，安慰道：“妈妈，你和爸爸对爱华姐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孩子，你才不容易。爱华现在这个脾气，我都快忍不住了，还要委屈你忍耐她。”姜剑虹转身把姜安抱在怀里，“让妈妈来想办法，把你和我们一起调走吧。”
姜安笑着说：“我跟您不一样。您和爸爸能做到现在这样是还把她当亲人。我和她连朋友都算不上。她那点小手段在我看来不算什么，没必要和她计较。调动工作的事从长计议吧，最起码也要等我弄个稍微能拿得出手的文凭。”
和爱华比，从来不在身边长大的小女真是清醒冷静到有异于常人。
再想想小女儿的清醒冷静是怎么来的，姜剑虹心里对柳慧珍和柳家的恨意更甚，晚上睡觉前就催老汪尽快送柳慧珍去和赵刚团聚。
第二天一早，老汪同志让秘书去司机班问过，没有哪位领导这几天要用车，就要了一辆吉普车，他和姜剑虹汪国庆都请了假。去文化馆和电影院没有找到姜安，就在家里饭桌上给姜安留了一个纸条先走了。
姜安中午从电影院回来，看到纸条正奇怪呢，傅松友在院门外喊：“家里有人吗？”
姜安把纸条揣口袋里，小跑到院门口。
傅松友都不等她开口，就说：“小姜同志，你爸爸妈妈已经走了？”
“我才刚知道他们走了。你怎么知道的？”姜安笑问。
“上午傅梅溪打电话给你爸爸，说他们回林城探亲去了。他打给文化馆找我，留了口信叫我给他回电话。接电话的同志事忙混忘了，刚才在食堂遇见我才跟我说。我刚才打过去找到他，就赶紧来找你。”
傅松友看姜安那个表情就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体贴的问：“你们家发生什么事了？”
姜安索性把纸条拿出来给傅松友看，“我刚刚才看见这个。”
纸条上写着：“小安，你妈妈突然特别想念外婆，临时决定回林城一趟。去文化馆和电影院没找到你，我和你大哥先陪你妈妈回林城去看一眼就回。”
落款是汪兆林。
父母至亲突然过世，很多人都会有所谓心灵感应。
傅松友自己就有这类似的经历，他外公去世的时候他就心慌的要命。
“这种情况，确实需要去看一眼。”傅松友问姜安：“给你开介绍信，你也去林城一趟？”
姜安纠结了一会，问：“傅梅溪找我们一家，是有什么事？”
“赵爱华被伍静静推到桃溪河里去，差点淹死了。人现在在梅坡县人民医院昏迷不醒。”傅松友都不知道说傅梅溪什么好，苦笑着说：“你……”
“我去梅坡县！”姜安果断的说：“爱华姐这边我伸手就能够得着，她万一有个好歹，我爸妈没法跟她亲生父母交待。组长我请假，下午就不过去电影院了。”
傅松友想说“我陪你去”，但是他用什么身份陪她去？他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再去给梅溪打个电话，说你会尽快搭车过去。”
“麻烦组长了。我先收拾东西，尽快过去。”姜安掉头往屋里走，进了客厅她再回头看，傅松友已经走了，她就不慌不忙收拾了一套从里到外的衣服，把几个房间的门都锁好，才拎着旅行袋去找办公室主任说明原因开介绍信。路过邮电局她还花了半个多小时给张和平摇了个电话。
张和平接过电话听筒，还以为姜安要提前给她拜年呢，笑嘻嘻说：“怎么是你给我打电话，你哥人呢？”
“我大哥早上出发去林城了。是我，也不是我，是爱华姐有事。”姜安不慌不忙慢慢说：“爱华姐被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推河里去了，听说现在梅坡县人民医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现在也不知道，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一时半会我也联系不上他们。我觉得这事得跟赵家和顾家说一声。但是我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大哥手头应该有。他早上出发去林城了。如果他找你了，拜托你跟他说一下，让他想办法联系我。如果他没找你，就算了。”
“这真是！”张和平说：“你大哥到林城怎么也得是明天了吧。我现在想办法去找顾家人去。我找你不方便，你明天下午才上班的时间给我再打个电话？”
“和平哥，大过年的麻烦你了。”姜安感谢他：“回头我给和平哥寄好吃的！”
“我和你大哥谁跟谁呀。”张和平叮嘱她：“你也不要慌，路上注意安全。说到底这是赵家的家事。有什么事等赵家人去了再说话。”
“我知道的。谢谢和平哥。我先挂了。”姜安挂断了电话，一点都不着急，路过一个还在营业的饭店还坐下来吃了一碗热汤面才去车站搭车。
刚知道赵爱华出事就马上通知赵家和顾家，当然是汪家很重视这个事情，并且认为自己处理不好这个事才会这么着急。过几天再通知赵家和顾家，那就是让人家指着汪叔叔姜阿姨骂他们不会办事，完全没必要。
所以张和平动作很快，找人问清楚赵奶奶爱和顾领导家的住在哪里，就先去敲赵奶奶家的门。
赵家人都聚在赵奶奶这儿一起过年。张和平进来礼貌的跟赵奶奶打了声招呼，他又不用给谁留面子，一五一十就把事情当着几乎所有人的面说了，说：“现在姜安妹妹已经在去梅坡县的路上了，但是这个事情毕竟是赵家的家事，她除了照顾赵爱华也做不了别的。你们家不去人，万一赵爱华和伍静静再发生点什么，她一个女孩子想拦也拦不住呀。”
汪家两口子不伸头，就是汪家才认回去的毛丫头托人来捎话，还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赵家人不出头去管，赵爱华和赵静静再闹出点事，汪家两口子就能指着赵家人骂一顿的好吧。
赵奶奶受得了这个？赵家人也受不了这个。
之前出头管事的赵家堂哥立即就站出来了，说：“我马上去梅坡县。”
张和平能进省委家属院的大门，但是他才不进去呢。他就守家属院的大门口，看见一个中年阿姨路过就慌里慌张拦着问人家是不是顾秀珍同志，说她家孩子在医院情况危急。
大过年的在家属院门口闹这么大动静，顾领导不要面子的？他亲自出来问这个冒失鬼：“小同志，我是顾珍珍同志的小叔叔，你有事和我说行吗？不要慌，慢慢说。”
张和平就不慌了，当着四五十围观的领导家属回答：“顾同志的女儿小赵同志现在在人民医院，听说送去的时候人还昏迷不醒。小赵同志的同事把电话打到她养父母家去，她养父母都不在家，养父母家的妹妹小姜同志不知道怎么办，觉得她自己除了照顾病人做不了更多，打电话拜托我一定要找到顾同志替小赵同志做主。小姜同志现在已经在去梅坡县的路上了，还请顾同志尽快去梅坡县人民医院。”
顾秀珍都已经再婚了，没可能让她去梅坡县。
但是汪家找的这个人太不会办事了，在家属院门口把事闹开，顾家想不管都不行。顾领导只能很有风度的说：“我会通知顾秀珍同志的。”
“谢谢您！”张和平给领导鞠躬，“您可千万一定要通知顾同志尽快去。小姜同志胆子小，万一那个伍静静又要把小赵同志怎么样，小姜同志拦不住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