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阿应。”

    阿应刚走到西异阁的门口,便见澈月往外走,手里拿着一个盘子,盘子里装了五色草药。

    “澈月大人怎么过来了?”

    “过来给你重新调配药,顺便来看看你,早上的药吃了吗?”

    “吃过了,谢谢澈月大人。”

    “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阿应勉强露出个笑来,叹气道,“我又想到,自己不记前事,好不容易遇到长拥他们,决心不再刻意强求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想要和他们一起安定下来,他们却都死了……让我如何开心呢?”

    “又在想这些,可见自从你醒来便安慰你的话,白白讲了。”虽是责备,语气却是温柔的,如风扶杨柳。

    “澈月大人,您说,会不会那些人其实是冲我来的?”

    澈月摇摇头,当然不是,但他不能说“当然”二字。他道:“追究这些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冲你来的,又如何?”

    阿应垂眸,如何?心里面当然是想报仇的。可是,自己失忆,加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呢?

    澈月看她不语,手上还拿着一株草药,问道:“你去药林采药去了?”

    “呈玉脚上的伤还没好呢,该上药了却还不见他,我估摸着他在那药林贪玩,便去找他,看到这珠伤药刚好也长好了,正好捣碎加进他的药里,让他的伤好得快一点。”

    澈月笑道:“有心了。但,呈玉却还在生你的气呢。”

    “他生什么气?”阿应歪了歪头,突然想起来了,“不会是……哎呀,他怎么还记仇呀。”

    “他等着你去给他道歉呢。”

    “好吧,我等会找到他就去给他道歉。”

    澈月将手中的五色草药交给阿应,“让煎药师给你煎了,再照这个方子吃几天,就差不多痊愈了,其它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阿应接过草药,想起来一事,“诶,对了澈月大人,我刚刚在这里碰见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他说他叫莫苍,是净玥的客人吗?”

    澈月盯着她那水灵带有疑问的眸子,道,“嗯。算是吧。你们说话了吗?”

    阿应点头:“说了。他好像迷路了。”

    澈月道:“不要紧,他会找到回去的路的。”

    阿应想了想,嗯了一声,道:“那就好,澈月大人慢走。”

    *

    澈月刚转过几个廊角,便被一把剑斜横拦在了胸前。

    “澈月大人”莫苍嘴角上扬,“你们净玥这是在演哪一出?”

    澈月看了他一眼,两指轻轻推开了斜横在他胸前的剑,“你指的什么?”

    “别装蒜了,你已经知道她和我在林子里相遇了,你还在装什么?你们净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澈月想了想,“你之前就认识她?”

    莫苍被问住了,不想答是也不答不是。

    澈月看到他语塞的表情,找到了他的痛处,他用最轻的话语,又在痛处捅了一下:“所以说,她被关起来,日日受折磨你也是知道的?”

    莫苍眸子里的冰冷像冰到极致快要崩裂的雪川。

    澈月还是幽幽地,用很轻的语气,又问道:“净玥不知道原来你和她很早就认识,你和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莫苍眼眸中的雪川并没有崩裂,他沉默了一瞬后突然怒极反笑起来,“所以,最后是你们净玥救了她,夺去了她的记忆,让她和那小子相遇,又两边都骗说对方都死了吗?”

    澈月不置可否,“那又如何呢?”

    是啊,他能如何呢?

    “莫苍公子,今天你所见之人,已经不记得你了,这是福是祸,净玥不知,但净玥知道,你所行必有你的目的,不知你会怎么做,去达到你的目的呢?”

    说完,澈月便悄无声息地走了。独留莫苍在廊下久久伫立。

    *

    莫苍将首尾相连的鳞龙从锦囊中取出,用针扎破了自己的手指,鳞龙睁开了眼,看见血珠,毫不犹豫地飘了过去吮吸。

    “还要多久,你才能恢复呢?”莫苍问道。

    鳞龙眨了眨眼,似乎听不太懂。

    莫苍的眼眸黯淡了些许,自嘲道,“我在期待什么呢?”

    “我看你也没什么反应,是不是同一个人还不好说对吗?或许只是长得像?”

    鳞龙吮吸着他的血,睁着黑黄花纹的眼,像是听不懂地看着他。

    “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小左。”

    鳞龙这句像是听懂了,点点了头,开心地哈了一声。

    “把她留在这里。”

    鳞龙眼珠子转了转,似在想那个“她”是什么意思,随后它似乎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你知道她是谁对吧?”

    鳞龙咧嘴一笑,憨憨地摇了摇头。

    莫苍无语,“回锦囊里睡吧。”

    鳞龙此刻也已经困了,他眨巴眨巴眼,首尾连成圈,飘进了锦囊之中。

    莫苍一夜无眠。

    *

    长拥回到住所时,肖记守在他的门外,看到他颓废而缓慢的步伐,肖记忙上前去。

    “怎么去了一天?是不是去见阿应了?”

    长拥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他开口,声音满是疲惫,像是接受了某种事实,平淡说道:“阿应她……死了。净玥说他们尽力了。”

    肖记听完先是吃惊,后而沉默了。

    良久他道:“殿下,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死的。就连天上的神,地上的精怪妖戾,地下的孤魂野鬼也是有命数的。你可以去挽救你看见的,但是那些你看不见的、你不能预见的、无法改变的,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久久徘徊于自己无力的事情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长拥脱力般看了看肖记,这些话于他,之前还是有效的,但现在似乎用处不大,但他会照做,要给他点时间吧,他想,于是他点了点头,“肖将军请早点休息吧。”

    肖记走后,长拥也是一夜未眠。

    *

    第二日清晨,长拥拿着昨晚一夜未眠,写下的临别感谢的信,来到澈月寝殿门外辞行。

    澈月门外没有传话的小灵徒守着,寝殿门也是大开着的。

    长拥有些纳闷,怎么一个人影都不见呢,他试着将身子不越过殿门坎地探进屋里,“澈月大人?”他叫了一声。

    清晨,天色雾蒙蒙,屋里的每个角落都还点着烛火。轻纱幔帐在风里缓缓飘动。

    青铜兽面炉点缀房中角落,炉中熏烟袅袅,房间内一阵阵淡雅芬芳。

    “澈月大人?”长拥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

    “怎么回事?”长拥有些疑惑,于是便放轻了步子踏进了门内,房间里空空荡荡,四下找了没人,长拥见左前方有一案几,案几上有两个茶杯,长拥便准备将信放在案几上自行离去,刚将信放上,突然上首方向轻纱飘动,一幅画在轻纱下隐隐绰绰,长拥觉得奇怪,这房内有轻纱帷帐不足为奇,可是这画为什么偏偏用轻纱挡住了呢?

    长拥四下看了一下,房内再无别的画作了,眼前的画是房内唯一一幅画,长拥有些好奇,便轻轻扶开轻纱,看上去,那是一副很普通的水墨山水画却又有些别致,画中远山近水,水中一番船,船上有两人,这两人倒是用彩色的墨汁点缀着身形,一白一绿。画旁边有两行诗,长拥被好奇心所驱使,想看得更清楚些,刚凝神细看,就被身后的声音给叫住了。

    “长拥。”

    长拥身子一抖,忙不迭回头。

    琥珀色的瞳仁,金色的长发,光彩夺目的身形。

    长拥总觉得他有一种摄人的光芒,忙低下头去,作揖道:“澈月大人……吾不是故意要进来的……吾……”长拥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踏足这个地方,他支支吾吾无言以对“吾写了封感谢的信……吾是来送信的……”。

    澈月似乎不太在意,他笑道:“没事,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对了,知道你们要走,我命他们给你摘了一点果子,备上了干粮,已经送到你们那里去了。”

    长拥的汗从额头冒出,“谢……谢过澈月大人。”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汗。”

    “吾……”长拥手紧紧捏住了。

    “没关系的,我不会怪你擅闯本宫寝殿的。”

    “谢谢澈月大人。”

    澈月温和笑道:“见到你之前,我本来是想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想在和你分别的时候叮嘱你几句的,但是在看到你之后,我又觉得不必多说什么,你很聪慧,心思缜密多思但为人却敦厚有礼,是很难得了。那么,长拥,就此别过吧。”

    长拥抬起了头,和眼前熠熠生辉的人对视。

    “长拥愿意得澈月大人指点一二。”

    澈月道:“我说了,你肯听吗?”

    长拥点了点头,“谨听教诲”。

    “好,那我就送你四个字,‘不追往事’。请殿下时时刻刻牢记于心。”

    长拥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看向澈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良久,澈月才抱拳道:“澈月大人保重。”正准备走,长拥又回头看向澈月问道:“再过一个月就是净玥每十六年一次的祈福大会了,那时候,我可以来吗?”

    澈月看了长拥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接近于无的笑容:“殿下那时想必已经是一国之主了,南容现在的局势,不允许陛下刚继位便离国的。”

    长拥手渐渐攥得紧了些,他似乎在紧张些什么,随后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在小灵徒的带领下,长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一路上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肖记已经收拾妥当在廊下等他,莫苍坐在廊上出神,看他走来便也站起了身等他,有些心不在焉地。

    肖记发现长拥的眼神不对,“殿下,怎么了?”他问道。

    长拥缓慢得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有一小灵徒走上前来说道:“船已经准备好了。请三位随我而来吧。”

    脚下,是如同斧凿刀切般的山壁,是这样的山壁撑起错落层叠的楼殿亭阁,锥子形立在海面之上。

    四周迷雾缭绕,看不清前方。

    长拥一身华贵锦织湖蓝长袍,站在迎风的亭上,海风吹着他宽袖和袍角上下翻飞,猎猎作响,在不久前还是粗糙的头发如今顺滑黑亮,也随风扬起。唯一没变的,是那张干净的脸,初出轮廓的标志模样。

    他要从这里出发,前往南容,即将成为南容的一国之君了。

    所以当澈月说“不追往事”时,他觉得自己是明白其中道理的,他不会去怪罪他的父亲,也不会去追究他母亲的死因,如果时事造他,他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

    可是他真的理解“不追往事”的意思吗?

    他虽然从那幅画移开了眼睛,但从小他就有记图的本领,他记住了那两行诗。

    他在和澈月说话时,他在心里细细品味了那两句诗,突然就读懂了那画中的诗句,所以他开始紧张,开始心不在焉,开始冒汗……

    “不追往事……”

    他心思不一定时时缜密,但澈月说的没错,他却是个多思的人。

    当时他问肖记净玥为何要帮自己,那个传闻是否属实时,那个灼灼风华的身影进入眼帘告诉他了“真相”,却又似乎不是真相。

    而真正的真相是,不是净无休,而是他澈月。

    他的母亲……和他……

    此刻,他居然读懂了当时澈月安慰自己的那段话,也读懂了当时他那眼神的悲伤是为何了……

    “对于净玥来说,人生便吃穿行走碌碌一生,人死不过土埋身,再正常不过,不会大搞仪式,不会竖牌立碑,不会留名在册,死了就是死了,所以你不必问我她被埋在哪里,她已经与地同睡,雨下雪落都可算作覆盖她的身,风起雷鸣都算伴她长生……”

    “她已经与地同睡,雨下雪落都可算作覆盖她的身,风起雷鸣都算伴她长生……”

    他说的不是阿应,他安慰的不是他长拥,而是他自己。

    肖记看长拥在犹豫,以为这孩子在惧怕未知的前路,他上前了一步,“殿下,不用怕,有裴将军在,有我在,不会有人能伤害您。”

    长拥回头看了一眼如仙境般的净玥行宫,又看了看肖记,犹豫了几回,终于开口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肖记听了这个问题,会错了意,以为他在问以后是不是还是姓裴,觉得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他有点犯难,答道:“额,这……名是您母亲,也就是南容皇后娘娘起的,自然是不变的,但是姓氏的话……依臣之间……从现在起要冠上国姓了,即南容长拥。”

    “我母亲起的名吗?”

    肖记以为长拥不想冠以国姓,叹了口气:“是,是你母亲告诉裴将军,你的名字叫‘长拥’,不过,你的母亲也说了,她不怪你的父亲,也希望裴将军要顾忌南容的天下,而不是杀亲的仇恨,所以这么多年,裴将军谨记你母亲的话,为南容……”

    长拥打断了肖记,“我知道了,肖将军,不必再说了。”说着,长拥下了亭阁阶梯,上了船,莫苍紧跟其后,倒是肖记愣了一会儿,才快步跟上。

    长拥在船行离一段时间后,回首,净玥行宫已经掩埋在一片浓雾之中了。

    远山、近水、船中两人,一高一矮,一白一绿,笔锋随意勾形,看不清轮廓。画中右侧两行字——

    “若得天借一命休,

    凭风宿雪愿长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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