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很多天，温南湘都见不到季永慕人。
他太忙了。
温南湘感叹。
但季永慕总会托人给她送点东西。
有时候是好吃的糕点。
有时候是有趣的戏本。
有时候是季永慕花钱请人上门的表演队。
有的时候更多的是他的信。
两人明明距离不远，但季永慕就是忙的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纸条上面有的时候是短短一句"今日训兵的时候，看到地上的石缝里开了朵小花，有点想你。"
有的时候是"今日听人说，南市有家馆子味道不错，也是酸辣口的，你应该会喜欢，注意安全，让下人带你去。"
有的时候又是"天冷了，多加衣。"
长长短短的纸条都被温南湘用一个檀木盒子收好。
这些天，她也没闲着。
读书，练字，在长安城里到处逛。
她经常和下人，茶馆里的说客聊天。
有人说，季将军百战百胜，英明神勇。
有人说，季将军是大唐的战神，一人可抵千军。
还有人说，大唐有如今的盛世局面，都靠季将军。
"温小姐容貌如此多娇，几乎能与贵妃媲美啊！不知……是否出嫁？"
温南湘笑面如花："老婆婆，我已经有心上人啦！"
"能被温小姐看上的是怎样的公子？"一边的小伙酸溜溜的问。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温南湘停顿了一会，坚定的说。
"温小姐说笑了，当今大唐能称作盖世英雄的——只有我们的大将军，季将军。"
"是啊是啊，季将军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只不过啊，听说他去了趟苗疆，娶了位苗族女子做未婚妻……好想看看能被季将军看上的女子到底是何等绝色！"
温南湘笑咪咪的听着，对季永慕的爱也随着时间只增不减，越发浓烈。
温南湘时不时会给季永慕做饭，虽然她也学习了一些汉人口味，但一直做的都是苗疆的酸辣风味。
季永慕倒也乐在其中。
平静的日子飞快逝去，眨眼间，从百花争艳的春天就到了大雪纷飞的12月。
朝堂之上。
皇帝坐在龙椅上，龙颜微怒："季永慕，寡人问你，这颂词，你是写还是不写？！"
"安禄山行迹恶劣，军风不正，对朝廷多次放肆，对待百姓更是粗鲁无礼。"
"那这颂文，便是违心之论。"
"永慕，不写。"
季永慕一身正气，姿态虽是弯着腰，可语气却尽显少年人的轻狂倔强，他不紧不慢的回答在众臣沉默声里显的格外响亮。
"带着你那破繳文，你给朕滚！"
皇帝将放在桌上的玉玺一扔，重重的砸在季永慕的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
季永慕神色凝重，一缕鲜血从头上缓缓流下，他一声不吭，转头就走。
一日，温南湘收到了来自朝廷的邀请。
贵妃生辰日，皇上举办极乐之宴。
邀请所有人来参加。
季永慕对此的回应是："等我。我今晚会回来。"
温南湘便一直等着。
直到半夜三更，季永慕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将军府。
温南湘见他那一脸疲倦却还要故作轻松对她笑的模样就心疼。
她连忙上前扶着他，替他将战甲脱下。
"南湘，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季永慕拿出一副卷轴。
温南湘略显惊喜："给我的？真的吗？"
她兴奋的打开——
是一幅画。
画里的女子，穿着绛红色的苗族服饰，乌黑头发散下，浑身带着仿佛能听见叮当响的银饰，回眸灿烂一笑。
那个人她最清楚不过了，是她自己，温南湘。
画的角落写着一行小字——
"吾向山神起誓"
"永慕南湘"
"致此生唯一挚爱，温南湘。"
温南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随即又睁开。
她双眼通红，泪珠滚滚从眼眶落下。
"别哭。"
季永慕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动作眷念温柔。
"这是你画的？"
"嗯。从我们回到长安那天开始，一天画一点，今天完工。"季永慕挑着眉，嘴角笑意暧昧非常。
"你不是问我你美不美吗？"
"我不会作诗。"
"我就把我心里你的样子画在纸上。"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季永慕指了指那句小字。
"你和我？永慕，南湘。"温南湘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季永慕笑了。
眼底满是藏不住的宠溺与爱意。
他抬头摸摸温南湘柔软的发顶，眸光幽深了几分："真聪明。不过，还有一层意思。"
季永慕声音低沉，原本清润带着磁性的嗓音，因为劳累，带着些沙哑。
"永慕南湘。"
"永远爱慕南湘。"
温南湘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季永慕一把拥在怀里。
他抱的很紧，像是从前失去过她一样。
温南湘心里软成一片，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流淌。
她微颤的手抚摸着季永慕高高梳起的头发。
季永慕一愣，再也没有忍住，低头吻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
烛光中，她的眼眸映着微光，他喉结微动，这一刻，时间都被放缓，眼前人放大的眼睫微微颤动，温南湘的感官变得格外敏感。
只有季永慕知道，今晚的主动，是他濒临崩溃的开端。
极乐之宴，将是大唐王朝最后的哀歌。
他的大唐，很快，将不复存在，彻底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其他的，什么也做不到。
这种无力感，快要把他逼疯了。
白天，季永慕想了许久。既然国家他守不住，那自己所爱的人，一定要拼死守护。
至少，也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格外响亮，日上三竿的时候，温南湘才醒过来。
她一动，浑身酸疼，像是连续爬了五座山头。
季永慕睁开细长的双眼，看着她，一把搂住她，使温南湘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
季永慕刚睡醒所发出来的喃喃声格外性感："南湘……要不要再睡会……嗯……我爱你。"
温南湘哭笑不得："好好，我知道你爱我了。我肚子饿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
"有点……"季永慕松开她，起身欲穿衣物。
"……"
温南湘才发现，他们现在就是妥妥的赤，诚相见，身上，不，着，一缕。
"南湘，要我给你穿衣么？"
季永慕坏笑着，带着一丝少年特有的痞气。
"不用了！！"
等两人打打闹闹甜甜蜜蜜的穿好衣服，吃了饭后，已经临近宴会开场。
温南湘穿着季永慕给她买的襦裙，心花怒放的在镜子前照了又照。
"很好看。"
季永慕眼里划过一丝惊艳。
这是他专门为她订做的衣服。
齐胸的嫩黄色襦裙，浅绿色的夹袄上有朵绽放的栀子花。
温南湘的媚气被掩盖，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灵动又娇俏。
季永慕轻吻她的额角，此刻，他的心里有无数的虫子在爬，隐隐作痛。
他们没有未来。
夜色降临，全城受邀的百姓都前来赴宴。
牛马车队远道而来，银铃声清脆，异族少男少女们坐在车上，俯瞰着人群。光华闪烁，百姓抬头观望，新奇不已，街市热闹，歌舞升平。
宴殿灯火通明，锦绣连城，皇亲国戚陆续进宫，欢声笑语，贺声不断。
十二月份的天气寒冷，而侍女们却穿着轻薄的云衫纱裙，袒胸露背，容颜娇娇。
温南湘激动极了，一张小脸兴奋，她一手牵着季永慕，一边到处看。
季永慕也在感叹这次极乐之宴的盛大。
即使是看惯了皇帝奢侈的他，也觉得这次的宴席空前盛大。
温南湘不停的问东问西，他也耐心的一一作答。
两人挑了个较为隐蔽的座位坐下。
不一会，皇帝就带着贵妃隆重出场。
贵妃身上的衣饰华丽，长长的后摆上用金丝绣着飞天凤凰。
皇帝在哪呢？
堂堂天子，竟为贵妃提裙……
温南湘一阵无语。
她有些担心的看着身边紧紧依靠着自己的季永慕。
季永慕此刻正死死盯着那"恩爱"的一幕。
温南湘莫名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深深的无奈与凄凉。
她懂他。
温南湘抬手，牵住了他冰凉的手。
相顾无言。
季永慕回过神来，淡声问："怎么啦？"
温南湘恬淡自然的朝他笑笑，开口："今天好热闹哦。"
季永慕掀起眼皮，嘴角一抹讥讽的笑："嗯。"
整场宴会下来，杯筹交错，笙歌鼎沸。
季永慕再也没看一眼。
他要么就是再给温南湘夹菜，要么就是撑着手歪头看她，要么就是跟她耳语调情。
温南湘自然猜到季永慕的心情。
她们在这极乐之宴上，仿佛宴外之人，心思全然不在眼前的良辰美景上。
他们若无旁人的小声耳语，温南湘讲她在苗疆的事，季永慕只是静静地听，时不时发表几句想法。
宴会进行到一半，温南湘就吃饱了，两人偷偷溜走，到了大堂外。
殿外星沉月落，鸟鹊低语。四下无人，两人就这样手牵手，漫步在这撩人夜色里。
他们时不时相视而笑，时不时在对方耳边说句情话，最后结果是两人都面红耳赤。
流水淙淙，鱼儿欢快的嬉戏，一对鸳鸯静静地依偎在水面上，雕花精致的木桥上相拥而吻的恋人。
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是，有滴无人注意的清泪从季永慕的脸庞划过，最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