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乘风来到公共租界，路过万国赌场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白色的小洋楼，上一世的记忆再度出现。自己对这里的全部印象基本都来自那场万术大会，三场比赛一次比一次惊险，个个玩儿的是人命，想忘都难。

    第一局，每人一张雀牌，一周时间取得两张同样雀牌的，可以晋级。

    当时恐怕谁也没料到，那群背后的所谓上层人事为了掌控比赛走向，举起了屠刀。

    一张小小的雀牌，搭上数条人命，搅弄得整个租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最终只有十人进入第二轮。

    第二局，五人一队夺令牌，四名队员分别藏在四个地点，都有致命危险，只能等待队长营救。

    卫乘风至今还记得躺在传送带上即将被送向闸刀的感觉。

    第三局，队友变对手，转盘枪战，只留一人。

    吴乾不服赛制，提议反击，一场乱战就此展开，后来，自己重伤昏迷，吴乾意外失踪，另两个队友一死一伤，贺红衣成为比赛结束时，唯一清醒的人，获得胜利。

    局局残酷，伦伦致命。

    卫乘风看看赌场外，排队报名的人多如流水，自己却再不想趟这趟浑水。

    他今天只是来查案的，他转身走远，在大街上陆陆续续捡了几张抵制传单。

    “小伙子，你捡这些破烂传单干什么？那些都是人家丢掉的。”一个身着西装，手拎着公文包的男人出现卫乘风身边，抬手轻轻的帮卫乘风弹了弹粘在他袖口上的灰尘。

    卫乘风看着他的动作，并没有避开，上下打量这人的打扮，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气度不凡，穿着十分讲究，一看就出身不凡。便也没有介意他打断自己的思路，开口道：“探长让我来查这些传单的来源。先生，你认识这些传单嘛？”

    “倒是见过，只是我一个学究，不感兴趣。”那人点了点头，又看着传单笑道，“不过是些被人踩烂的传单，能看出什么？”

    “当然能。”卫乘风见他老神在在，颇有几分前世遇到的那几个高官的做派，觉得自己没必要得罪不明底细的人，便答道，“比如着上面字：万术大会，洋佬搞事，生死不负，伊做猴耍。”

    “一句标语而已，满大街的宣传单，哪个没有这样的标语啊？”那人说道。

    “可我觉得，这标语繁复拗口，有些字比较难认，比如这个，”他指了指宣传单上的‘猴’字，“虽然不影响标语意思的表达，但能看出定这个标语的人，起码是有些学问的。”

    那人听后道：“可这世上有学问的人多的是，你不能挨个问吧。”

    “所以，要多捡几张。”卫乘风把手里的十来张宣传单放在一边的矮墙上，摆给那人看。那人也不打扰，就看着他摆。

    “对比来看，这些传单虽然内容一致，可是字迹却不一样，这几张应该是出自一人，这几张出自另一个人。”卫乘风将字体一致的传单分开摆放，然后拿出其中一沓道，“而再仔细对比，虽然是一样的字迹，但是细看每个字大小，间距都略有不同，应该都是手写。尤其这里……和这里……”

    卫乘风将手指分别指向左右两张纸的最下方的位置上点了点，只见左边那张纸上写的是：‘惟顾诸君将振兴华国之责任，置于自身肩上’，右边的则是：‘惟顾诸君将振兴华国之责任，置于自身肩之上’。

    “这张多了一个‘之’字，这更证明了我的猜测，这些传单，都是手写的。”卫乘风笃定道。

    “手写的传单也没什么稀奇，那些游行的人举得标语，不也都是手写的？”那人反问。

    “可它们内容完全一样，如果印刷不是更快？”

    “说的也是。”那人点点头道，“还有吗？”

    “这些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卫乘风将宣传单理了理整理成一沓，折起来。

    “就这么点东西，能说明什么？”那人似乎有些疑惑，追问。

    卫乘风查案子本来就是应付一下余德义，不想多认真，如今这人看着还算顺眼的人，他也不介意跟他聊聊：“先是这传单上的宣传标语，说明他们有一定的知识文化水平，这字迹清秀、笔锋凌厉学习这些的时间应该不短，而这群人能看穿万术大会内里有问题，说明他们很有想法，有深度，恐怕不是认几个字这么简单。同时，他们应该不了解普通民众的认知水平，或者日常生活中和他们接触的很少，不然为了保证宣传效果，他们会选择大众更容易理解和认识的文字，或者是用一些大家更喜欢的方式，比如唱戏、小调、打油诗等，而不会用这样拗口的宣传词；其次，他们权势地位能力大概率比不上万术大会的主办方，不然他们大可以选择直接同主办方交涉，取消比赛。再者，他们有组织有计划，人数也不少，否则手写宣传单工程量太大，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让宣传单遍布大街小巷，而且他们应该不会很有钱，买不起印刷机或联系印刷厂，但也不会太穷，不然他们应该优先考虑生计，不会误工满大街发传单，最后，他们一定怀揣着爱国救国的理想，所以‘振兴华国’的字眼才会在宣传单上出了两遍，但他们又过于理想化了，毕竟在租界这样的地方谈振兴华国，多少还是不大了解这里的现状。所以，总结来说，这应该是一群天真正义，有学识深度，有胆识冲劲，中等财力但没有足够的权力的，理想化的人。”

    卫乘风这话一说完，他就想起了贺红衣，印象中的她几乎满足上述所有的形容词。

    在卫乘风说话的时候，那人便频频侧目，显然不太相信他一个小小的巡捕竟然能从这么点东西中推测出这么多，但同时他的眉头也越皱越深等他说完，追问道：“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呢？”

    卫乘风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件轰动北平且影响全国，让他这个生活在租界中的巡捕都有所耳闻的事情，说道：“大概率是学生之类的吧。改天去附近的学校看看。”

    那人听他说着先是泛起了笑容，甚至还多了几分赞许的意味，而后眼中又闪过一思担忧，顺着少年的话追问：“改天？你明明已经有了很多线索，为什么还要改天？”

    “因为此事牵扯很大，如果不是探长要求，我根本就不想查。”卫乘风想想余德义那副非你不可的样子道，“若真是什么美差，又怎么会拿来给我？他不过想让我背锅抗雷罢了……”

    “可是如果追查到底，你应该会获得不少奖赏。”那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