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卫乘风的班是安排在下午的。只是刚上班还没多久便有狱警过来告诉卫乘风，让他去狱长办公室一趟。

    卫乘风知道，十有八九是因为昨天的事儿。他并不慌乱，昨天他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想好退路了。

    卫乘风在江桥面前站定，行礼道：“狱长。”

    江桥坐在椅子上，一双绿豆眼上下打量着卫乘风，手中的小扇子扇的飞快，半天才气哼哼得到：“你，就是卫乘风啊？行啊，胆子挺大啊！”

    卫乘风半低着头没说话，江桥站起身，他个子不高，身体偏胖，在卫乘风身边绕了一圈却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太大的心理压力。

    “哼，行啊，”江桥一合手上的扇子，指着卫乘风鼻子骂道，“一个编外狱警，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我问你，昨天禁闭室，怎么回事？你还敢打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反了你了！”

    “狱长，我没打人。”卫乘风解释道。

    “没打人？没打人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儿？”江桥眼睛一瞪，“我告诉你别给我耍花招，这监狱里有的是我的眼线！”

    “狱长，我真的……”

    卫乘风还想解释，那边江桥却已经不想听了，他骂道道：“我不想听你在这说这些没用的，你现在马上滚出去，监狱门口有辆车在等你，我告诉你，要不是钱先生说见你，我现在我就给你上刑，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最好赶紧祈祷贺青舟没把你干的那些破烂事儿都捅出去，不然你就是死在外面，也别拖累了我！”

    卫乘风眯了眯眼，忽然觉得他没必要跟这个江桥解释这些了，人蠢不要紧，最怕的是人蠢还不自知，更怕的是明明蠢还要自以为是的指责别人。

    你既然这么蠢，那死了，也别怪我！

    卫乘风退了两步，镇定自若地离开了狱长室。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江桥抄起桌边的本子就扔了出去，今早安排人把贺青舟送上钱白铁的人派来的车的时候，他就觉得那里奇怪。这还没到下午，钱白铁就派人来，指名道姓说要见卫乘风，他一问才知道，竟然有这种小子不自量力自作主张，还打了贺青舟？希望贺青舟没事吧！

    卫乘风走出监狱大门，便看到了江桥说的车，车上的人简单的核对了下他的身份，便将他拉走了。

    路程不算远，大约一个小时开进了一家白色小洋楼。卫乘风见这气派模样，也知道这位‘钱先生’是个大人物了。他想了下，大概猜到，他应该就是钱白铁。

    卫乘风跟着那身穿制服的人，进了大厅。只见一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通身气派华贵，儒雅非常，正坐在那手中端着一杯茶，看着进来的少年。

    “你就是卫乘风？”男子开口，嘴角带笑，是个温和的人。

    “是的。”卫乘风点头，“敢问先生是……”

    “你们狱长没说么？”男子微微一笑道，“我姓……季。”

    “季先生。”卫乘风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你不必这么拘束，坐吧。”季先生附身近前，给卫乘风也倒了一杯茶道，“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你以前，不是狱警吧？”

    卫乘风惊讶于季先生听过自己的名字，但也问出口便道：“以前当过几天巡警，混口饭吃罢了。”

    “可我听说的，可不仅仅是混口饭吃啊！”季先生打趣道，“几张传单就查到新光影剧院，桑介桥都想收你为徒；救了人又逼得热曼哑口无言，强逼巡捕房解雇你；从黄老板那获得万术大会参赛名单，还顺手赚了几百大洋；你这惊世骇俗的行为，桩桩件件哪个跟混饭吃沾边？”

    卫乘风并不意外季先生知道这些，相反，若是他不知道卫乘风才会惊讶，毕竟这租界实在太小了。卫乘风淡淡一笑道：“季先生还真是耳聪目明，不过您说的这些事，我却不敢居功，桩桩件件都是有人相助我才能成功的。只我一人，怕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必妄自菲薄，即便没有别人，你能做到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季先生说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昨晚你为什么会帮贺青舟？你应该知道，你昨晚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都是在迫害他吧？若是贺老板没能同我解释，你就不怕，我误以为你真的动了他而杀了你？”

    “当然不怕，凡事不都要讲证据嘛？”卫乘风坦然道。

    “你有什么证据？”季先生，也就是钱白铁倒想听听卫乘风传授中的伶牙俐齿是否真的那么神了。

    “第一，外人觉得我打贺老板，可贺老板身上的伤都是鞭伤，我却只带了警棍进去。第二，他们觉得我是掰开了贺老板的嘴，强迫他吃饭，可如果这么做，贺老板脸上一定留下青痕，事实上也没有。”卫乘风解释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需要向贺青舟求证，可如果别人救走了贺青舟，我无法跟他求证，你要怎么解释，你昨天是去打他，而不是去他呢？”季先生再度开口。

    “我昨天留给了贺老板一瓶药，那是我弄伤自己后，去医务室得到的。这一点医务室的大夫能证明。”卫乘风边说边撸起右手袖子，露出一节绷带，“后来我将它交给了贺老板，让他给自己上药，无论谁救走贺青舟，要让监狱里犯人神不知鬼不觉，必然都需要贺老板配合。那样的紧急的情况下，贺老板大概率不会想起带走那瓶药吧？就算带走，也没关系，贺老板自己上药不方便并且有没有绷带，药粉肯定会或多或少的倒在，或蹭在其他地方，只要在禁闭室找到昨天我从医务室取得的药物的相同成分，就已经能证明了。毕竟禁闭室已经空了很久，没有人会将药带进去，而我，是自贺老板被关进去之后，唯一进去的人。这药，只可能是我送的。”

    “可只凭这个，并不能证明你完全没问题。”季先生道。

    卫乘风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他自信的说道：“季先生，我不需要向您证明我没有问题。我只需要让您觉得，我伤害贺老板这件事情存疑，甚至我还可能是进去帮贺老板的，这就够了。只要您有所疑虑，就不会马上惩治我，等找到贺老板，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

    季先生赞许的点点头道：“卫乘风，你果然聪明，看来桑介桥没有看错你。”

    卫乘风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的聪明睿智，素来是他自己的才干，何时需要他人检评了？

    “怎么？你不喜欢桑介桥？”季先生敏锐的波捉到了卫乘风的不自然。

    “桑先生大才，我自不敢妄攀。”卫乘风回答的不卑不亢，可谁都能看出，他就是不喜欢桑介桥。

    “不喜欢也好，你要为我做事就行了。”季先生笑道，“文人墨客，总是嘴硬心软，成不得大事，乘风，我看你是个爽利人，眼中也藏着几分狼性。只要你为我做事，我保证你在虹口第一监狱平步青云，不出半年，便能取代江桥，成为狱长。”

    卫乘风笑笑，并没回话。

    “怎么，你不信我有这个实力？”季先生反问。

    “先生能从监狱救走贺先生，实力我当然认可。可只是一个虹口第一监狱，没意思。”卫乘风抬眼看着季先生，眼中藏着锋芒与锐利，让季先生挑眉。

    “没意思？卫乘风，你野心不小！”季先生哈哈大笑，“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充满欲望的人，人啊还是要认清自己。能力撑不住欲望，那就是自不量力了。”

    “那季先生可以多考虑考虑，您会看到，我的能力在哪儿。”卫乘风回答道，“只是，想赢最重要的便是抓住下注的时机，您说对吗？”

    “我这个人向来赌运不错。”季先生道。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卫乘风起身拱手道。“可否劳烦先生的人，送我回去呢？”

    “当然。”季先生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一边的侍从便引着卫乘风出去了。

    “先生，要不要我和江桥交代一声，给他点颜色看看？”秘书陆横看不惯卫乘风在这幅轻狂嚣张的样子，见卫乘风走了，便提议道。他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季先生，便是新光影剧院的东家钱白铁，捏死他，比捏死一直蚂蚁还容易。

    “唉，不用。”钱白铁摇摇头，嘴角自然挂着笑，“这个卫乘风有些本事，由他去吧，我倒想看看他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可是……”陆横欲言又止，他还想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同样是拒绝了我，为什么吴乾和卫乘风就得到的待遇不同？”钱白铁十分了解自己这个秘书，到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陆横点了点头。方才钱白铁也把吴乾抓过来，想要说服他为己所用，可吴乾那小子却不识相，钱先生便决定给他个教训，将他送到虹口第一监狱去，好好搓搓锐气。

    “陆横啊，对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就像这不同的茶，自然该配上不同的盏去品，才有味道。吴乾和卫乘风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自然方法也应该不同。”钱白铁放下茶杯，陆横适时的为他又填上一盏茶。钱白铁端起茶，慢悠悠的道。“吴乾此人，桀骜不驯，浑身反骨，这种人永远不会折服，只会偶尔屈服，一旦被他抓到时机就会反咬一口。所以收服他，只能让他对你敬服。可卫乘风就不一样了，他的眼里有欲望，你只要许诺他，他想得到的东西，他就像一只拴着胡萝卜的驴子，可以永不停歇的一直向前。可你要是动了鞭子惊了他，他也能做出你意想不到的事。”

    “今早，吴乾拒绝了我的招揽，我已经把他送进监狱，当了贺青舟的替死鬼。现在，我又同卫乘风谈话，许诺了他好处。这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听闻这个卫乘风也曾经唯唯诺诺，什么都听是吴乾的，此刻他们地位反转，一个成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另一个却是备受重视的狱警，你觉得吴乾会怎么想？卫乘风又会怎么想？啊~我真的是太期待这出好戏了。”

    “所以，您想向他展示您的实力？也想看他有没有能力反制吴乾？”陆横问道。

    钱白铁赞许的看了一眼陆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我应该去告诉江桥，让他多多提携卫乘风……”陆横试探着说到，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可若是让监狱里其他人看了，会不会眼红？坑害他？那他还会跟从您吗？”

    “我说过，他既然有这份野心，就要走能撑起野心的能力。如果他连这点小事情都搞不好，你还指望他能当狱长，能走的更远吗？”钱白铁说道，“行了，去跟江桥说吧，让他提携卫乘风，告诉他，这个卫乘风是我看重的人，让他给我看住了，剩下的他掂量着办。”

    “是！”

    看着陆横离开，钱白铁放下茶盏，露出一个笑。

    卫乘风，你要往上爬，那我就帮你往上爬，至于爬不爬的稳，会不会摔下来，那就看你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