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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夜,是幽静的,心,却是烦躁的。

    展昭自二夫人离开之后调息片刻又复坐起身来,先是看着那碟桂花糕出神,而后披了外衫,取下挂在床头的巨阙,坐在桌边将剑擦了一遍又一遍,竟就这样呆呆坐了一夜,直到天边露出些许霞光,才放下宝剑,穿戴整齐,出了房门。

    却说白玉堂,匆匆赶回武进县,恰在城门口碰到了包拯,可这一回,白玉堂不似以往那般谈笑风生,面无表情地行了礼,默默跟在大部队之后,惹得开封府一干人莫名其妙。

    包拯本欲先入武进县衙,可公孙策却道:“大人,距今所掌握的线索来看,武进县县令极有可能是从犯之一,如今案子已发,胡耀文必将有所防范,倘若此时进入县衙,恐怕难以查获真凭实据,依学生之见,还是先寻得展护卫,商量一个万全之策,切勿打草惊蛇。”

    包拯思忖片刻,亦点头称是,“公孙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这偌大一个武进县,不知展护卫身在何处啊!”

    “大人,不妨先拜会展凌霄老先生,展家在武进县也算是名门望族,况且展护卫在开封府当差,多年未曾归家,大人前往探望也合情合理。”

    包拯听罢笑称:“就依先生所言!”

    不多时,包拯一行人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展府门口,抬眼便注意到了门边一联:

    德行广大守以恭,土地博裕贵于捡

    包拯看罢,不禁抚须称赞道:“好一句‘德行广大守以恭,土地博裕贵于捡 ’,‘德行广大而守以恭者,荣;土地博裕而守以俭者,安。’将此一言刻为楹联,想来展氏一门必定世代奉从周公旦之《诫伯禽书》,严身律己。也难怪,初见展护卫之时,便觉其怀瑾握瑜,他虽为江湖中人,却也是端方君子,卓尔不群。”

    包拯的一番感慨引来了门内家丁,只见那人毕恭毕敬地朝包拯行了一个礼,说道:“敢问先生可是我家老爷旧友?”包拯应声答道:“烦劳小哥通禀,开封府包拯求见。”家丁一听是开封府的包大人,连忙侧身让开一条道,说道:“不知是包大人到此,且恕小民无礼,大人请。”待将包拯等人引至正堂,家丁安排了茶点后请来了展凌霄。

    “不知包大人到此,展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包拯闻声抬眼看去,迎面走进来的展凌霄虽至中年,却也是气宇轩昂,随即言道:“哪里哪里,是包拯冒昧打扰了。”展凌霄引包拯坐下,又对家丁说道:“快去把公子请来。”却只听后者说道:“三公子不在房中,方才小人前去送药,未曾见到公子,倒是屋内烛火,似是一夜未灭。”

    包拯于展凌霄谈话不提,却说展昭,清晨离了展府,一路相询,来到了东篱茶居。这是展云霄几年前开始经营的茶庄,那时节,展昭已经离开了常州,所以店里的伙计多是不认识他的。

    “茶博士,不知你这店里可有雅安露芽?”

    面对展昭的问题,茶博士先是面上一喜,“哎呀,这位爷,您可真是好眼光呀,漫说是这武进县内,就是整个江南怕也只有小店有才您所说的雅安露芽,只不过今年蜀地多灾,运来的茶不多,上个月掌柜的到常州府谈生意又拿走了大半,如今小店里是确实没有了,真是对不住您了,您看要不要尝些今年新产的洞庭茶?”

    展昭听着茶博士的话,面色越来越沉重,摇了摇头,缓步走了出去。回府路上,他一直眉头紧皱:叔父,不该啊,不该是您呐……

    包拯在府中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展昭回转,于是别了展凌霄,由展府家丁引路,一行人住到了巧娘家中。而展昭回府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间,任谁也敲不开他的房门,直到黄昏之时白玉堂翻窗而入,屋中才有了些许动静。白玉堂看展昭一副愁容,料想他已猜到了七七八八,便直接问道:“猫儿,有几分把握?”展昭也不多说,淡淡回道:“那人被我刺伤了,如果证明叔父左肩有剑伤……”

    展昭不愿再说下去,白玉堂也不逼他,将自己在生死堂所听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展昭静静听着白玉堂言语,心里早已如刀割一般,怎么会这样?展家偌大家业,无论夫人还是小姐,哪个不是满头珠翠、浑身绫罗,更不必提他这二当家的,难道还不够吗?

    沉默片刻展昭才说道:“白兄,随我一道去见包大人吧。”

    巧娘家中,展昭将那日秦丰所言一一相告,所谓秘密就藏在武进县银库之内,据秦丰所言,胡耀文偷天换日,将足量白银融化混以锡矿浇筑,妄想瞒天过海,从而私饱中囊,只因被主簿秦丰识破,又恰巧常州府库银失窃,他便想以李代桃僵之计让秦丰做自己的替死鬼,如今只需进入银库取得证据,再寻到浇筑场所,此案即可破也。至于常州府库银,确系飞鹰帮所盗无疑,但证据不足,一旦升堂审问,很有可能让他们钻了空子。思来想去,未有良策,包拯观天色不早了,展昭伤势未愈,便叫他先回展府了,一众人等也养精蓄锐,再思计谋。

    展昭回府之后听展忠说二爷在祠堂等自己,未曾停歇,又进了祠堂。祠堂内,展云霄背对门口而立,今日他前往茶庄查账,听茶博士说有人问起雅安露芽,又将询问之人身材样貌描述一番,展云霄便知道侄子已经查到自己头上了。待听到动静之时,知是展昭来了。他也不遮掩,直言道:“你都知道了吧。”展昭不语,展云霄接着道:“昭儿,伤势如何?叔父不是有意伤你的。”

    展昭一步步走进祠堂,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心中自是百转千回。

    “展昭自小便听家中长辈教导,人生在世,不应学奸佞之徒欺世盗名;不学平庸之辈碌碌无为;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可为何教我这般道理的人今日却知法犯法,草菅人命,与江湖匪类同流合污,与贪官污吏狼狈为奸!”

    殊不知展昭字字珠玑,掷地有声,非但没有说得展云霄自渐形秽,反听他抚掌大笑。

    “哈哈哈,展昭,骂得好啊!是,我是与奸佞小人沆瀣一气,可这一切,还不是你们官府逼的!昭儿啊,你还看不明白吗,当今这世道,处处皆是小人得志,多少忠义之士枉死官府刀下,单凭你一个开封府,就能审尽天下冤案吗?你纵有一腔热血,又如何斗得过宦海浮沉?”

    见展昭不曾搭话,展云霄停下了,他转过身,缓缓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攒住袖口。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了手,回过头面若冰霜地看着展昭,冷声道:“你今日最好是杀了我,否则,就休怪叔叔无情了!”

    展昭闻言剑眉颦蹙,薄唇紧抿,握着巨阙的手不住地颤抖,他眸光渐渐暗了下去,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抬眼看向祖宗牌位之上的牌匾,金粉嵌成的四个大字高悬在堂,祖先的至嘱犹如声声在耳,振聋发聩,一句“厚德载物”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沉默了许久,他强忍疼痛,抬起左臂,横剑指向展云霄,忿忿说道:“此时此地,我奈何不得你,但凭叔父踏出祠堂一步,等着你的,便是展昭的三尺青锋!”

    说罢随即拂袖而去,展云霄却不知,展昭在转过身的一刻,两行滚烫的热泪早已重重地砸在了红色官袍之上。

    是夜,月华如水。展昭负手站立窗前,手中拿的是一册南北朝傅昭所著的《处世悬镜》,这是当年叔父一字一句教他念的书啊……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

    听到窗外传来的声音,展昭回过神来,屋外的人接着道:“怎么,展兄,不请我进去坐坐?”熟悉的音色,晴朗的语调,展昭拉开房门,来者不是颜卿是谁?

    展昭侧身将颜卿让进屋中,一连几日愁容不展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笑意。展昭掩上门,正欲说话,却只听颜卿道:“把衣服脱了。”展昭一阵疑惑,脱衣服?

    见展昭不动,颜卿又说了一遍。展昭也不知是怎么了,未问缘由竟就鬼使神差地接解了腰带,卸去外衫,只着中衣,愣愣看着颜卿,不料后者又道:“这件也脱了。”说得云淡风轻,展昭却是一头雾水,但见颜卿取了杯子倒入温水,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碧绿色小瓶,将瓶中粉末倒入杯中化开,这才明白,他是要给自己疗伤。

    展昭缓缓褪去中衣,颜卿一回头却只见展昭左胸紧缠着的绷带,不由得一愣,“这……”

    “前些日子受了箭伤,不碍事的。”展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听在颜卿耳里却是有些心疼,他抿了抿唇,端着调好的药水绕到展昭背后,小麦色的皮肤,健壮的臂膀,可腰间背上尽数淤青。

    颜卿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展昭的背部,因为发烧的缘故,展昭的身体很烫,颜卿微微愣了愣,便轻柔地为展昭擦拭起药水。房间里静得只余下了二人的呼吸声。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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