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展昭·青山依旧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闲坐幽篁里 欲诉难落笔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闲坐幽篁里 欲诉难落笔

    白玉堂叩开房门时,展昭正握着羊毫于灯下辗转,只见他将笔拿起又放下,面前的那一方宣纸上,却是一个字也没有。

    “你这是做什么?”展昭应声抬眸,笑而不语。瞥见展昭手边信封后,白玉堂嗤笑一声,“不会吧,堂堂的御猫大人,江湖人称的儒侠,给人回封信,竟是连笔都落不下去。”说着他便伸手去拿那信笺,还不忘问道:“谁来的信?”

    “颜卿。”

    “哦……颜卿啊,嘿嘿,那我还是不看了。”白玉堂笑容逐渐僵住,他尬笑着收回手,心道:难怪这猫儿思虑良久不肯落笔。

    看着白玉堂面上赧然,展昭不觉好笑,他站起身来,给白玉堂到了一杯茶,“你今日入宫了?”白玉堂刚刚押一口茶,听展昭这么一问,他登时来精神了,忙将口中茶水送下,点点头应道:“哎,你说怪也不怪,那官家这么坐在龙椅上,我怎么骂他也不生气,还笑吟吟地,笑得我心里直发慌,不过好在,这圣旨还是传了。”白玉堂说着还不忘给展昭有模有样的学了一番。

    展昭听他这么一说,隐隐约约猜到了赵祯的意图,他眨眨眼,没有吱声,面上笑意却是一点点消散:看样子,官家是想为朝廷揽人才了。倘若官家只是想让白玉堂当个护卫,倒也还好,怕只怕,将他也牵扯进襄阳王的案子,宦海浮沉,以他的性子……

    “猫儿,颜卿那信里说了些什么?”展昭回过神,见白玉堂嘴里不知嚼着从哪儿摸出来的糖油果子,还从手里分了两个递过来给自己,他摆摆手,瞥了一眼信笺,应道:“她夸你侠肝义胆,聪明特达,为国为民,志虑忠纯。”

    白玉堂将信将疑,只讪笑着应道:“这番说辞,夸你还差不多。”展昭却摇摇头,指着桌上信笺,缓缓开口,“这信件,非是寄予展某,而是上呈官家的,若非这信来到凑巧,你我今日恐难周全。”

    展昭没有说谎,颜卿在信中确实夸了白玉堂,自然,也没少夸展昭,而正是那寥寥数语,让赵祯在盛怒之下转了念头,帝王之术,权御天下,自是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登州之难,幸赖圣主帐下天子护卫,小王方可全身而退。四品钦差怀瑾握瑜,为国为民,殚精竭智。金华白玉堂,虽性情高傲,但聪明特达,志虑忠纯。然二人出身江湖,虽一片丹心,却恐其习性难改,庙堂礼数难以周全,或有意气用事犯上之举,祈君毋难之。此皆忠良死节之臣,愿圣主亲之信之,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

    清冷的月色映在回廊之上,子夜风起,吹得窗上剪影微微晃动。白玉堂早已倒在展昭床上沉沉睡去,孤灯夜下,只有那猫还坐在桌前,一遍又一遍看着颜卿那几行赞美之语,展昭辗转斟酌半宿,依旧不曾落笔。指间摩挲着碧玉萧,他又忆起了中秋夜,那人眸间如水,言笑晏晏。

    “颜卿,还回来吗?”

    “……”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又复提笔,胸中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只留了小诗四行,“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来年春草绿,王孙归不归?”

    秋日的阳斜,山明水净,云淡天高。苍山上枫叶渐红,银杏垂黄,打眼望去,层林尽染。

    颜卿自回朝那日觐见了段岳臻,便一直遵皇命闭门思过,即便解了禁足令,也不曾私自踏出瑞玥宫半步,期间宋子渊请命调用皇城司,才叫她想起登州一案后,自己匆匆回国,未曾当面给宋帝一个合理交代,这才有了那封碰巧解救了猫鼠二人的信笺。

    这日,她又于攸泽馆独坐,揉着酸胀的右腕,看着那被随意丢至一旁的《贞观政要》,暗自唏嘘,十卷四十篇,近八万字,五百遍,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因右腕旧伤,颜卿不能长时间用劲,两月以来,日日研墨,也不过抄写了百余份,就连那篇寄往宋国的书信,都是写写停停,足足半日光景才落款收笔。

    攸泽馆,是颜卿书斋,其名取自《尚书》“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刊旅,九川涤源,九泽既陂,四海会同。”有天下归心之寓,这书斋设在瑞玥宫北苑东南角的逸池之上,门外亭台回廊被一泓绿水环绕,馆后苍筤亭亭,颇具江南园林风格。眼下竹摇清影照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余晖透过窗户洒进屋中,静谧古朴,清新雅致。闲来无事时,颜卿最爱此处,或焚香抚琴、或读书写字,修身养性,怡然自得。

    房门被轻轻叩开,颜卿抬眼,见宋子渊端着一盅药膳走近,这药膳,是宫中御医熬制,送来给颜卿调理身子的。

    段岳臻本不知颜卿伤病缠身,直到段瑞兴伤势好转,能下床走动那日,他兴冲冲地亲自来到瑞玥宫找颜卿,方才得见颜卿因连日阴雨引发旧疾,右手痉挛,疼得冷汗涔涔。连忙招来御医诊脉,又是筋脉受损,又是心失所养,只听得段岳臻一阵心疼,他看着面色惨白的颜卿,不由得有些愧疚,自己压在她肩上的担子,是不是太重了?段岳臻从不怀疑颜卿的能力,这孩子机敏过人、胸有沟壑,若非念她是个女儿身,怕遭人非议,何须李代桃僵?他倒真想百年之后传位于她。加之近期段瑞兴回朝,让他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倍加关怀,这一来就难免忽略了颜卿。

    “还喝啊?”颜卿望着那盅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药膳,不由得皱起眉头。宋子渊却没理会她,只自顾自地问道:“馆内怎不见宫人侍奉?”他知颜卿不喜欢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可也用不着全部屏退吧,若是又犯了旧疾,无人在旁,看她如何是好。

    宋子渊放下药膳,顺手捞起一方纸,“圣哲乘机,拯其危溺,八柱倾而复正,四维弛而更张……”念着念着他不由得轻笑出声,“少主与这太宗皇帝还要磕到几时方肯罢休?”

    颜卿白了他一眼,这《贞观政要》可不是她想抄,父亲圣命已下,她又如之奈何。

    “宋大人公务繁忙,如何有空来此说嘴?”颜卿不阴不阳的说着,手上倒是实诚,已经揭开了那盅药膳,宋子渊闻言面上笑意更甚,应道:“皇子殿下差人过府相请,属下这才斗胆,扰了少主清净。”

    颜卿听罢,手中调羹顿了顿,她小声嘀咕道:“找我作甚……”

    自从那日被段岳臻撞见旧伤复发,那人便要走了颜卿手中政务,只说让她静心修养,如有国政要务需颜卿出谋划策,他自会下诏传唤,然一月来,均未见圣谕,颜卿倒也乐得自在,闭门谢客,足不出户,至于那位哥哥,她也只是见过一两回,那人样貌确实与自己颇为相似,几次相见倒也谦逊有礼,丝毫没有恃宠而骄。

    “你觉不觉得,我那皇兄……回来的有些……怪。”对,就是怪,从颜卿听说他被找回的那一刻,她就觉得怪。

    “少主何出此言?”

    颜卿放下调羹,身体后倚,靠在椅子上,顺手抓起一枚青核雕,淡淡说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襄阳王府,又为什么会被交予高煜,如果他真是我亲哥哥,高氏杀了他岂不是没了后顾之忧,又何须大费周章暗中带回,叫我父子兄妹相认?还有……那些证明他身份的证据,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我北上登州之后,这莫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其目的只在于揭穿我的身份,再者,自登州一案以来,朝中弹劾奏章不断,一众大臣好像知道皇兄会回来一般,逼着父皇另立储君。”

    那些证据,颜卿过过手,确实出自皇家无疑,但因为有了夜光杯一案的前车之鉴,颜卿很难不怀疑是有人乔装打扮,暗度陈仓,对段瑞兴多了几分防备之心倒也无可厚非。

    “陛下对皇子殿下稀罕的紧,迟暮之年得享天伦,想是陛下一时忘形才疏忽查证,倘若真如少主所料,那岂非养虎为患?可,可皇子回朝已有两月,陛下若想易储……”话还没说完,宋子渊便顿住了,他抬眼看向那位斜倚在桌前的少主,清贵高华,气度雍容,这才是陛下聘请名师教养了近二十年的帝王之子啊,陛下再庸弱也不至于是非不分,将偌大一个国家交到一个认识不过两月的人手中吧。

    “走吧,去看看我那哥哥有何要事。”

    颜卿站起身,随手将手中玩弄着的青核雕扔回桌上,略略整整衣冠,迈步出房,宋子渊上前将药膳盖子盖上后也跟着颜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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