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7月中旬，林清墨代替林爱花再次走进东盛鞋厂。

    林清墨虽然拿出了她的中专证，但并未获得一个更好的岗位，比如仓管，比如巡检。这样的岗位都要有人介绍才能去。

    她还是去了现场，跟上辈子一样进入了裁断课。鞋厂现场主要由裁断课、针车课、底加工课、成型课组成，裁断课是最轻松的，加班最少，当然工资也低于其他课。

    新工人第一天上班，早上，并未安排上工，而是让他们填个人信息表、领工服、办理工牌。

    林清墨刚写好表格，旁边就有个30多岁的妇女过来。

    “小妹，可以帮我填表吗？”

    林清墨没有马上同意，问道：“你面试时也是找人给你填的？”

    那妇女局促地笑笑：“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名字我自己来写，这样可以。”

    林清墨整理着林爱华的记忆，原来进鞋厂对学历要求这么低啊，会写自己名字就可以了。

    “表给我。”

    “谢谢你啊小妹。”

    除了此事，剩下就是新人培训会，所有新员工被保安带到食堂。那个麻子大姐说的没错，东盛的保安确实很凶。

    “跟齐队伍不会吗？还讲话，以为进来就了不起。”

    “我告诉你们，谁再讲话，再不对齐，我直接扣分，别以为扣分没事，扣分就扣你们的工资，给我老实点。”

    队伍一下安静下来。

    进了食堂，这次不用保安说，大家顺从安排坐直身体听指示。

    会议内容很多，且没有一句废话。

    1、不准偷鞋，偷鞋的人工资扣除，派出所拘留。举报偷鞋奖励1000。

    讲到这点时，人事课讲了好多个例子，总结下来，举报奖励的人一夜暴富爽歪歪，林清墨观察到周围的同事满脸羡慕，最好马上就有个傻子去偷鞋。

    2、上班不能聊天、不能吃零食。

    3、食堂吃饭不准剩饭。

    4、上下班都要登记。

    5、不准喧哗，尤其是排队时。

    6、每月10号发工资。

    7、工作不满一年辞职，要补上两套工服的费用。

    8、离职时要把工服留下来。

    9、进流水线，要盘头发。今天不合格的人，中午回去盘好头发再进来。

    10、操作机器时严格按照说明做，鞋厂虽然不出人命，但断手是常事，尤其是裁断课。

    身为裁断课新晋女工的林清墨，淡定地听完10条规则。她今日的头发是林爱花盘的，在脑后夹了个夹子，发尾像把扇子似的垂下来。

    工厂里10个女性9个是这样盘，剩下一个直接插跟簪子。

    这样的盘发特别凸显女性美，但更适合30几岁的女性，10几岁的小姑娘也这样盘着，就有些装成熟，不伦不类。林爱花长相寡淡，但林清墨气质如花般盛艳，倒是能压住这发型。

    新人会议结束，放午的钟声就响起来，这群刚进来的工人们就排队打饭。因着刚刚的会议，没人敢说话，但脸上笑容极其灿烂，还没干活就可以吃饭，东盛真好。

    林清墨拿着盘子装饭时就碰到相熟的姑娘们，大家眨眨眼，默契地坐到了一起，那个差点被麻子大姐忽悠去小厂的酒窝姑娘也在。

    规矩说吃饭不能讲话，但等到老员工进来打饭时，便发现，他们吃饭时也是会讲话的，但很小声。

    林清墨有着林爱花的记忆，也不用特地去打听消息，刚进厂先把活干好，把手头的活干好，才是最大的底气。

    中午只休息一小时，林清墨换上灰色的厂服，跟着裁断课新员工一起去了现场，林清墨被分在一班。每一课都有三个班组成，最小的管理岗位是副班长，然后是班长，副组长，组长，课长，但副职不是必设的岗位。

    林清墨所在的一班，就只有班长，没有副班长。

    一班班长是个很年轻的短发女生，长得很清秀，叫王丽燕。

    [又进了一班，清墨，怎么办怎么办？王丽燕这个坏女人，根本不会管理，工期跟不上，就叫我们加班，我的手就是被她毁了！]刚踏进一班现场，林爱花又开始害怕了，又想着劝林清墨离厂。

    林清墨以手撑着额头，林爱花时不时就闹一场，实在是厌烦极了，但又不能刺激她，毕竟这个身体她有一半的控制权。

    [爱花不怕啊，那件事五年后才会发生呢，你放心五年后，就算我们还在工厂，也一定不在裁断课。]

    [不行的，清墨你不知道，没有关系只能一辈子做流水线工人。]

    [那是你，不是我！]林清墨不耐烦回道。

    一看林清墨生气了，林爱花马上软下来。

    [好好，可以调岗可以调岗，那清墨你要跟大家好好相处。]

    自从离开家乡后，林清墨就发现林爱花劝人时越来越像她母亲吴桂芝。

    [都已经进厂了，你就安心交给我吧。]

    下午开始上工，老规矩都是班长或者副班长带新员工。

    这次分给一班的新员工有10个，王丽燕先让人认一下自己的工位后，便集合大家看她如何操作。

    王丽燕拿出一块切好的皮，介绍道：“这是鞋舌，这样绕一圈，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只能削掉两眯眯。”

    10个新人都是女生，听到王丽燕最后的话，有几个大点脸色不是很自然，也包括林清墨，虽然她知道两眯眯是2毫米的意思。

    王丽燕操作了一遍，便点了林清墨来操作。

    流水线的活非常简单，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林清墨看了一遍便学会了。

    王丽燕看了林清墨削的鞋舌很满意，叫林清墨又削了9片，给在场新员工人。

    “你们就比照这片去削。”

    王丽燕指着地装着鞋舌的袋子对新工人说道：“自己抱一些回去削，做得越多工资越高。”

    等新工人抱着待削皮的鞋舌回到工位后，王丽燕又召集一班所有工人开会。

    “工厂接了个大单，我们裁断课也要加班，林芳、李春霞，你们两个速度要再快点。”

    林芳和李春霞专门负责把一张张皮裁成不同的鞋子部位，两人都是30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就是非常干练。这是裁断课工资最高的岗位，也是最危险的岗位。上辈子林爱花在工厂第五年后才负责该快，结果不到半年，手掌就被裁断机切掉。

    王丽燕对林、李两人已经算客气了，转向其他员工时，讲话更不客气：“其余人速度给我加快点，不要做一会就去厕所，妈的，懒人屎尿多！还有你们10个新来的，速度给我快点。速度太慢，我这里不欢迎，给我滚出厂。”

    王丽燕噼噼啪啪说了一堆，林清墨无聊地转身，一个挺拔的身影嵌入她的眼里，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少年，唇红面白端的是尔雅斯文，又有着少年的无限冲劲，方方面面都长在林清墨的审美点上。林清墨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少年发觉，回望过去，然后脸色诧异地别过头。

    “……削皮的尺寸一定要严格按照要求，尤其是老员工，不要占着自己来久了就随便削。我告诉你们，工厂接了大单，来了新的巡检，你们清楚的，新巡检只看规格，到时候谁返工最多损失最大，旺季结束，给我滚，提前给你们说了，别好赖话听不懂。”

    王丽燕年纪比林清墨还小，不过20岁，但讲话口气很大。

    林清墨一心两用，那个少年是谁呢？

    训完话，王丽燕叫大家去干活。

    新员工坐一排，有上手快，自然有上手慢的，便互相探头询问，林清墨自然得了最多的询问。林清墨没有马上回答，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保安在，才给她们示范，一见保安来了，赶紧催她们走。

    有个姑娘是楞性子，没听懂不想走，林清墨当成沉下脸色：“保安来了，你要我们一起挨骂吗？”裁断课位于流水线第一道，也在现场的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最多，管理最严。

    楞性子姑娘，被林清墨吓得赶紧走开。

    [清墨，不要太凶。]林爱花劝道。

    [保安跟我们不熟，看见我们违规肯定要骂我们。我们初来乍到，要小心谨慎。]

    [哦哦，我都忘记了，保安只盯新人。]林爱花也不是忘记，她以旁观者身份经历，像隔了块屏幕，不真实感很强烈。

    林清墨削皮速度很快，已经在削第二袋了，是新人中速度最快的，而那个楞性子姑娘是速度最慢的。

    忽然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来，林清墨看过去，是巡检过来了。

    “你削的都不行，你看这片太薄了，一车就破了。这几片不止两眯眯，这几片只有1眯眯。”巡检拿了一把尺子量给她看，又对旁边的徒弟轻声说道，“你来量一下。”

    “好。”低沉又不失清爽的嗓音响起，不正是刚刚林清墨盯着看的少年吗？

    [任优……]林爱花小心翼翼地叹息道。

    林清墨想起来了，那是林爱花的初中同学，是个天才，连续跳级好几次，比林爱花小5岁，初中毕业后听说被什么学校给录取了。上辈子林爱花刚进工厂时也见过任优，任优在工厂打了一个月的短工。后来林爱花再也没听过任优的消息。

    任优，是林爱花藏在心里不敢宣之的暗恋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