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是个非常封闭的空间，所有的喜怒哀乐会在这方寸之间被放大，又因为进厂的工人年纪又小，他们中有的人能迅速成长为世故成熟的成年人，有的人跌跌撞撞才避免成为炮灰。

    郭丽进厂时未婚，现在已经成婚2年了，她的老公在光华电子厂，光华与东盛齐名，只是经营内容不一样。

    郭丽：“我老公在光华的现场做班长，一直想往副主任升。你也知道电子厂男性干部多，他在那边没什么竞争力，所以想来东盛。”

    林爱花不解，悄悄问林清墨：[东盛难道不也是男性干部多吗？]

    林清墨没有回答林爱花，她朝郭丽耸耸肩：“到哪里都是男性主管多。”

    林清墨笑容里的不屑同为女性的郭丽自然第一时间就接收到了，跟着苦笑一声。

    “在外面男人要比女人强，在家里男人还得比女人强……”郭丽没有往下说，她是个不爱谈论家事的人。

    “就算在东盛，丽姐你现在是组长，要是往上升课长，估计很难。”牛文正小学没毕业，郭丽中学毕业。单学历一点，郭丽就甩了牛文正几条街了。另一面郭丽也不是花瓶，她管理现场也是一把手，润物细无声，不需要天天开会强调这个强调那个，也不天天在后面盯人。但就是升不上课长。

    魏晓丹是东盛唯一的女课长。

    “丽姐老公就算来了东盛，我觉得竞争也很大，不是那么容易升。”

    郭丽嘴角扬起，笑得勉强。

    “做个班长总有的，工资也没少。再说我们夫妻都在一个厂，也不是坏事。”

    “那是。”林清墨回了一句，“只是来了现场，得从头做起，现在班长好像是饱和的。”

    郭丽问道：“品管那呢？”这才是郭丽的真正目的，自从她告诉老公，品管课课长是女性后，她老公就说要来品管课，说他一个男人进去，肯定比一般娘们更容易升职。

    “品管那边还要再招一个品管，”林清墨也不瞒着她，“但是品管课人少，干部也已经饱和了。我倒是有个想法。”

    郭丽马上追问：“什么想法？”

    “丽姐你在东盛也这么多年了，不如让你老公去人事课，那边除了课长，下边都是女的。”

    郭丽思索片刻回道：“我问问我老公。”

    郭丽又问：“新品管那边有安排吗？”

    “暂时没有。”巡检基本被关系户内定，品管就还好，毕竟只是名字好听，本质还是流水线工人。

    林清墨又与郭丽寒暄几句，就去看现场的皮料了。孙春苗离职后，新巡检邱娟就上任，她单打独斗还担心自己会出错，现在林清墨常来现场指导她，责任被分担出去了，每天心情都不错。

    “组长，这是新的皮料。”邱娟今年18岁，长相偏老成，看着挺成熟。

    “跟样品鞋一致吗？”

    “这几个部位不一样。”

    林清墨检查了下，夸道：“你很细心，就把这几个部位拿去仓管签字吧。”

    邱娟点点头，就跑去仓管课了。别说，她长相成熟，站出来还挺能唬人的，挺好要签字。但林清墨与对方相处下来，发现这也是个单纯的姑娘，跟王雪有得拼，只是王雪性子急，她有点温吞，有点怕事。不是什么大毛病。

    第二日郭丽又找上来，说他老公还是想来品管课，就要从品管做起。

    郭丽原话是这样。

    “清墨，你就把他扔在品管课，哪里缺人扔哪里，之后能走到哪里，看他造化。”

    都这样说了，林清墨还能说什么，问了郭丽老公的信息，递给人事课。

    但过了一周，她老公还没来。

    因为林清墨升为组长，小品管就缺了一个，林清墨把名额给了郭丽老公，人事课那边自然不能再招人了。

    “丽姐，你老公什么时候来办理入职手续。”

    “清墨，我正要跟你说这事。”郭丽状似正要来找林清墨，“你也知道工厂要提前一个月提离职，不然工资会被扣下，我老公下月15日就能过来了。”

    林清墨听完，当场掰起手指头：“今天是25日，我算下还要几天啊。这个月只有28天，那就是要18天后才能入职了。”

    郭丽以为林清墨会一笑而过，竟然当面算时间，她面色一沉，但这事是她办得不地道，她应该提前告诉林清墨自己老公还没辞职。只是郭丽是狠人，很快转念一想，这些事又不是秘密，林清墨自己忘了。

    “工厂都是15日发工资，咱们也不能不要这工资。再说了，他也不敢提前辞职，就怕东盛没有适合的岗位。”

    “嗯，没事，我们等他。”这个亏林清墨认下来了，算她没考虑妥当。

    见林清墨面色平和，没有半点不开心的表情，郭丽神色也一缓，拉着林清墨的手说道：“最近他都在加班，等他进厂了，我们一起聚一聚。”

    “好的。”林清墨淡淡笑道，也不说什么以前是丽姐提拔我，这只会让她在郭丽面前矮一截。郭丽也不会傻傻再去提这些。

    有些恩情说破了，就成了强迫，适得其反。

    虽然因为郭丽老公一事，林清墨自然不开心。但与郭丽的相处，整体是愉快的。林清墨当时选择巴结郭丽，不止是因为她的职位，也因为与郭丽相谈甚欢，确实聊得来。

    但因着这事，林金娟与苏丽又隐隐怼她，天天喊着太忙了。

    “作为正副班长长，在下面的人太忙时，可以伸手帮帮。”林清墨说道。

    “那不是……”林金娟学乖了，话只说一半。

    “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事情已经客观存在了，那就要去解决，还是你们觉得这事无法解决。班长太久没有在一线了，但副班长应该没问题吧。”别以为她没发现，这次又是苏丽在后面捅刀，只是她做得巧妙，林金娟又没发觉。

    “当然没问题，那我先替一段空缺，就是不知道这个空缺要多久？”

    林清墨并不想让她们知道新的品管是她介绍的，便推脱道：“人事课那边给我的答复是20天。”

    “这么久啊，”苏丽不乐意了。

    “班长，你辅助下吧，我有时间也会帮忙。”林清墨四两拨千斤，苏丽听完也只能同意。

    林清墨想隐瞒新品管与自己的关系，但新品管到来的第一天就被戳穿了。

    郭丽的老公叫黄爱民，名字取得很有野心，长相也是一副精明的样子。办好入职手续后，就去了成型课。

    这是品管课多年来唯一的男性，一到现场就引起大家的注意，可以说万众瞩目。

    黄爱民果然是当过班长的人，背着手微微颔首，架子比课长还大。

    “很高兴加入品管课，我之前是在光华当现场班长，这边有熟人，所以就过来了。”

    黄爱民这班长的身份一亮相，众人再次望向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资历浅的品管，自觉比黄爱民矮一截，这就是黄爱民的目的。

    林清墨不准备让黄爱民继续说辉煌，直接点名林金娟去带他。

    林金娟有点灭绝师太的气质，不冷不热地回道：“跟我走。”

    黄爱民没走，反而转向林清墨：“清墨，你不带我吗？”说完，他又快速改嘴，“组长，你不带我吗？”

    林金娟和苏丽双双转向她，尤其是苏丽，她当了20天的小品管，原来是林清墨害的，她还把事情推到人事课身上。

    黄爱民没察觉现场冷冽的氛围，他故意跟林清墨套近乎，就是告诉众人，他有靠山，别惹他。这是职场生存哲学，没有人会去怪黄爱民。

    林清墨冷眼看着，指定林金娟教黄爱民。

    黄爱民去了成型课，没有马上学习，反而叫林金娟带他认识成型课正副班长和组长。

    林金娟也就在林清墨和魏晓丹面前装孙子，黄爱民一个其他厂的现场班长，她会怕？

    “你认识他们做什么？你老老实实验鞋就是了，有事了自然会找你。”林金娟说完又补了一句，“才来第一天，鞋还不会验，就想着登天。”

    黄爱民听完林金娟的话，眼底闪过狠觉，但他毕竟在工厂混过的人，什么混角色没见过，哈哈一笑：“听班长的。”

    林金娟教人很细致，也不藏私。黄爱民听话地在一旁学起来，等林金娟停下来后，问道：“就这些吗？还有其他吗？”

    “就这些，这一双鞋每个部位都检查到了。”

    “现场碰上意外时的解决方案，要不要也教一下。”

    “怎么教，这个是靠领悟。你不是也当过班长吗？你不知道吗？”

    林金娟不知道，黄爱民这人做班长从不把事情教会，他乐于让下边工人出错，然后再从天而降刷一波能力分。

    “鞋子不能让现场验，出现误差看签字。这是基本准则，你抓住了就行。”

    林金娟说完继续催道：“快去验鞋，我们等你等了快20天，你快点上手。”

    验鞋不难，黄爱民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验起来，等林金娟走后，他开始跟流水线上的工人搭讪，先是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曾是光华电子厂班长一事，又说自己跟林清墨很熟。出完身份牌，黄爱民才开始聊闲事。

    他在成型课如鱼得水，不是因为他工作能力多强，而是他男性的身份，他直接挑起两性话题，引得工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庄国民某天见到林清墨时，吊儿郎当地问道：“林组长，那个黄爱民你哪认识的，天天在成型课装得跟二五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