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朗元在西殿召见玉欢，玉欢进殿时，发现洪振也在一旁伴驾，老迈的身躯坐在御赐的小板凳上，远远看上去仿佛悬在半空，看起来有些滑稽。

    “奴婢参见陛下，给陛下请安。”他目不斜视地行礼，直到听见淡淡的一声“起来吧”，才不慌不忙地直起身。

    “前些日子你和九皇子一起去了会同馆，听说还陪着他和公主一同在京中游玩？”

    玉欢心中思量一番，皇帝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心中不由的微微一紧：“回陛下的话，因公主来京数日并未出过会同馆，对我轩岳风土人情颇为好奇，九殿下怜惜公主远离家乡便叫奴婢一同在盛京游玩了半日。”

    南朗元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你们能如此体谅公主，亦是在关心两国邦交，朕心甚慰，但除此之外，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跟朕说的？”

    终于来了，玉欢心中并不意外，反倒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仿佛演练了上千次一般，他熟练地双膝一软，以一种看似很痛但却自带缓冲的姿势跪在地上，埋在地上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颤抖的声线却熟练地杂揉着诚惶诚恐的情绪。

    “奴婢在陪同九殿下和公主游玩时，曾碰到齐王殿下……因着公主感兴趣，齐王殿下做主邀了另两位殿下一同去了、去了……”

    “去了什么地方，不要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玉欢伏在地上的身影微微一抖，仿佛受到了惊吓，但藏在阴影里的嘴角却又挑起一个微微有些嘲讽的弧度。

    “去了……南风馆。”

    “那是什么地方。”

    玉欢微微抬起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纠结，仿佛真的要给皇上解释些什么，洪振一见连忙出言阻止。

    “腌臜地方的腌臜东西，别说出来污了陛下的耳朵。”

    南朗元闻言顿时气笑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朕的两个儿子，带着邻国的公主，他们兄弟未来的妻子去那种地方，美名其曰‘游玩’，身为一国皇子，不能为朕分忧也就罢了，净做些瞎胡闹的事情，嫌朕的烦心事还不够多！”

    “还有你！”皇帝冷冷地看着玉欢：“是不是朕不问，你就不打算把这事说出来，怎么老二的话，你们平日里都当圣旨听着是吧！”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但玉欢却只从皇帝的口气中听出满满的试探。

    南朗元不会真的因为他们带公主去了那种地方而大发雷霆，惹得他情绪激动的，只是他的二儿子有了疑似超过他的权威。

    玉欢暗叹一声，还真叫那人猜对了，明明身处冷宫却还对皇帝的心思猜的如此准确，除了自身聪慧过人之外，想来暗中还有那位江娘娘的帮助。

    “陛下息怒，齐王殿下平日里固然积威甚重，然奴婢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虽隐瞒此事，却不是因为二殿下的吩咐，只是担心伤了陛下和殿下的父子情份，况且公主殿下她……她玩的甚是开心，只要这事不传出去，想来或许……或许并无不妥。”

    也正因着皇帝多疑，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反口诬陷齐王封口，反而要将对方摘出，明明只是在说实话，却能最大限度挑动皇帝那根敏感的神经。

    不过仅仅这样还不够，除了和南微的交易之外，玉欢还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洪振也早就意识到皇帝为何动怒，虽说很想置身事外，但无论是玉欢还是齐王都与他关系匪浅，一直闷不吭声反倒反常，因此不得不起身开始安抚满身怒火的皇帝。

    偏偏就在这时，玉欢好巧不巧的抬起头，对着洪振投去一个仿佛是在求助的眼神，而这个眼神被偏过头去的洪振错过，却没想到正好落入皇帝的眼中。

    有心算无心，皇帝心中怀疑的火顿时烧到了洪振的身上。

    然而终究是相伴几十年的老人了，南朗元克制着没有同洪振发火，竟是奇异的冷静了下来，只不过言语中还有些冰冷。

    “行了，你一把年起了还要伴驾，想必也累了，先去偏殿里歇歇，朕有些话要单独问他。”

    洪振是真的没看到玉欢的“眼神栽赃”，却感受到了皇帝态度悄无声息的变化，然而此时却不是想法子消解的好时机，心知皇帝要问的是什么，便知情知趣的顺势退了出去。

    殿内此时便只剩下皇帝与玉欢两人。

    “说说吧，你觉得九皇子其人如何。”刚似真似假的发了一通火，南朗元此时也有些疲倦，便用手撑着额角，听着玉欢的汇报。

    总算聊到正题，所说皇帝问的是“其人如何”，但他心知皇帝对九皇子的态度当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改变，于是便将这两日南微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的向皇帝汇报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奴婢惭愧，实在没能看出九皇子有何不轨迹象，望陛下恕罪。”

    南朗元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朕也没说九皇子图谋不轨。”

    说罢却又陷入沉思。

    那个女人，难道真的分毫没跟自己的儿子透露过她在那个世界的那些事？还是这母子两个在故布疑阵。

    “说起来，有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玉欢做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在得到皇帝眼神首肯后又继续说道。

    “江娘娘和九殿下之间的关系似乎颇为不睦，令奴婢颇为费解。”

    南朗元闻言顿时皱起眉，他想起了之前南微顶着自己的不满请求自己将他的母妃一并放出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关系不好的的样子。

    看出南朗元误会了什么，玉欢又接着解释道。

    “九殿下的确是仁孝，也一心念着江娘娘的处境，但似乎娘娘本人却并不太领情，还对九殿下要迎娶央金公主一事颇有微词，似乎是对这种行为颇有些不齿。”言道此处，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点困惑的表情。

    南朗元若有所思，但按玉欢的观察，他总觉得皇帝似乎隐隐有些兴奋。

    看来那位殿下的布置似乎有效。

    “哦，那你是如何看的。”皇帝这样发问道。

    “要是按奴婢说，九殿下出身即便是比其他殿下差了些，但一来也是陛下亲子，身份贵重，加上数一数二的姿容，如今出了冷宫也有陛下的补偿，配一个临近小国的公主，也不算辱没。”

    要说他自己其实没什么想法，在他看来那位公主不论是嫁给九殿下还是二殿下，或是其他，都没所谓什么配不配的，不过眼下另怀着其他目的，自然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江娘娘也是奇怪，九殿下身为她唯一的骨肉还是位皇子，换成其他娘娘必定当着眼珠子似的疼爱，即便不是如此，也不该这样冷淡才是。”

    皇帝看起来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嗯……她一向是与旁的人不同的。”南朗元沉吟了一番，眼中似有精光闪过：“这样看来，有些事倒是朕想岔了……”

    玉欢听出来这不是他能插嘴的话，反正南微交代的话也都说完了，便低着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