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

    任清乐醒来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夕阳透过木窗照进床边的帷幔,洒在地板上,金子一般的色泽。

    她感觉头痛欲裂,扶着床边慢慢坐起来。

    侍女春住听见动静,忙端着茶碗进来,放在床边,扶起任乐,急切道:“小姐好点了没,喝口茶润润,药还在煎着,等下我给小姐送来。”

    任清乐喝了口茶,慢慢回忆起刚刚的事情,她父亲执意要将她许配给锦城白家半身残疾的二少爷,为着自己在仕途上得朝中势大的白家助力。

    她听姨母告诉她消息后急火攻心,和父亲以命相逼,竟一头撞在了廊柱上,晕了过去。

    正在回忆之时,春住送来药汤,边嗔怪道:“小姐何苦拿自己的身子斗气,婚事还没定,总有转圜的余地。”任清乐不语,皱眉喝了一口药汤,心中盘算着如何让父亲回心转意。

    她心知父亲并不在乎她嫁给谁,她是任权同原配生下的孩子,她生母生她弟弟时难产去世了,任权之后便续弦了她母亲娘家的表妹,也就是她的姨母王婳。

    王婳同任权育有一子一女,任权平日只在她们面前显出慈父模样,好似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女儿。如今要拿婚事换仕途,倒想起她来了。

    刚刚在厅上,她和任权对峙了许久,任权仍不松口,她知道任权是不会为自己考虑半分的,即便自己以死相逼,仍换不来哪怕一分怜惜。

    现如今,只有自己为自己打算,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目光转到床边的梨木小匣上,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任清乐眼神坚定起来,她皱眉一口气饮尽了药汤,对春住吩咐道:“服侍我更衣,我要见父亲。”

    从寻芳阁去前厅的路很长,正值冬日,寒风料峭,任清乐背着寒清剑快步走着,春住跟在她身后。

    任清乐住在寻芳阁,在任府的西北角,离主厅最远,姨母从嫁进任府后便将任清乐安排在这个位置,几个月都见不到府里其他人。任清乐从来懒得计较,乐得清静,平日只和武学师傅李庆一道练武,各种外界的事情基本也是春住打探来讲给她听。

    王婳各种偏颇安排她浑不在意,只和春住平日窝在寻芳阁看看书,练练功,自得其乐。好在王婳吃穿用度上也没有格外亏待她,她便也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十五年,直到今天。

    还没走到前厅,任清乐便听见主厅传来清脆的碗杯砸在地上摔出的瓷器碎裂声。

    “反了她了!我养她到如今这么大,也该回报父母的恩德了,居然敢拿死来威胁自己的父母?忤逆不孝的东西!”

    任清乐脚步顿了顿,停在门口,只听得又一道声音传出来,轻柔婉转,状似安抚。

    “老爷别生气了,大小姐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的,清乐素来懂事,知晓您的难处,不过是总是练武,性情粗鄙了些,您多与她讲讲白家的好处,再粗茶淡饭的消磨几日,左不过两三日她也就答应了。”

    任清乐冷笑了一瞬,没有再听,推门提剑走了进去。

    大堂内主位坐着任清乐的父亲任权,正扶着红木座椅的把手,眉眼中透着威严,一脸怒气未消的样子,旁边一位美貌妇人正俯身站着奉茶,听见声响微微侧身看过来,身上珠光宝气映得整个屋子眩目起来。

    “大小姐好点了吗?怎么没再休息下就过来了?”姨母王婳状似关心的放下茶盏走过来,正欲抬手上前,看见她提着的剑,又几不可察地放下手来,轻声道:“清乐,你怎么背着剑来了,这是要作甚?”

    任清乐没看她一眼,暗暗吸了一口气,微微福身行了一礼,掏出怀里一柄泛黄的卷轴,继而郎声道:“父亲明鉴,女儿并非不愿意嫁给白家,只是亡母还在世之时,曾给女儿定下了娃娃亲,离世之时也再三嘱咐女儿不得毁约,父亲您在病榻前也答应了母亲。”

    任清乐将卷轴朝前递去,低声道:“女儿不敢愧对亡母嘱托,念父亲看在母亲曾为您诞育子嗣,嫁进任家从无一日懈怠的份上,成全亡母对女儿的舐犊之情。”

    任清乐的生母谢乔,难产临终前将任权和任清乐叫至床边,托付给任清乐一纸契约和一方梨木小匣,告诉她已经为她订了亲,怕自己走后女儿被后母苛待,嘱咐任权若再续娶,也只能从谢家人中挑选。

    谢乔自嫁给任权,谢家对任权仕途上一直颇多照应。一方面任权不愿失去这样朝堂上得势的丈家傍依,另一方面也许当时还存着对谢乔的一些愧疚,在谢乔离世后确实如她所愿续娶了谢乔的表妹王婳。

    只是王婳并无几分善念,只顾着自己站稳脚跟,一个接一个的生,对任清乐说不上多坏,却也实在说不上好。任权为任清乐定下的这门亲事,王婳更是从未帮任清乐说过一句话,甚至言语间还屡有撺掇之意。

    谢乔离世后没两年谢家在朝中因得罪皇亲失势,自此任权更加不待见任清乐,甚至几年都不来看她一眼。任清乐那时还不到六岁,却也懂得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从此愈发沉默了。

    思绪流转间,只听得堂上一时鸦雀无声,任权接过卷轴,皱眉打开看了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沉吟了半晌不耐烦道:“你母亲给你定的这门亲事我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是高门显贵,不过是你母亲未嫁时的好友家的孩子,现如今早不知流落到哪里了,过去那么多年,如何能算得数?”

    王婳闻言赶忙接话:“是啊清乐,你母亲订下的亲事,还未必比白家这孩子知根知底些。再者白家富贵比起那家不知道多出几何,虽则那孩子差了点,但是我们任家和白家能订上这门亲,已实属高攀了。你若嫁过去,以后自然有的是享不尽的福。”

    任清乐冷笑了一声,反手抽剑,只见寒光一现,王婳惊叫,那剑已架在了她脖子上。

    “姨母您既然觉得如此好福气,何不自己请我父亲休了你,自己嫁去白家享福,想必姨母也不用在此处虚与委蛇了。”任清乐将剑抵在她脖子上,冷笑道。

    王婳尖声道:“你这是干什么!清乐!”

    “放肆!”任权将手边茶具尽数摔出去,一张脸涨的通红:“你目无尊长,那是你母亲!”

    任清乐缓缓收回剑,仍提在手上:“我只有一个母亲。父亲您合该知道,您仕途走到如今,有没有我母亲的功劳,您既罔顾对亡母的承诺,我又何必顾惜这虚伪的亲情。”

    “这么多年,您对我不闻不问倒也罢了,可我母亲毕竟为您诞育子嗣,到头来一尸两命,父亲您若有良心,也该想想这样做,对不对得起我娘她在天之灵。”

    任清乐笔直地站在大厅中央,头发高高的挽了发髻,只斜插了一只素玉簪,身上一袭碧色常服,两行泪从清丽的脸庞上滑落,偏她还不肯擦拭,只倔强的昂着头,扑面给人一种不施粉黛脆弱却坚强的美感。

    任权愣了一瞬,旋即大怒道:“你竟敢议论父母?我养你这么大倒养出错处来了?谢乔的事儿你懂什么?竟敢指责你父亲?”

    任权还不解气,走到任清乐旁边,抬手想甩她一个巴掌,看到她脸上的泪水,终究放下了手:“这门亲事我昨日下午便已经说定了,今日只是通知你一声,你想不想嫁都得嫁,由不得你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下任清乐手中的剑,最终还是后退两步,大踏步走出门去。“你即刻回寻芳阁待嫁,婚礼事项一概由你母亲负责。”

    “来人!严加看管寻芳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去!”

    刚刚还在旁边大气不敢吭的王婳听闻此变,赶忙跟上任权,温声安抚着:“老爷别生气,大小姐还不懂事...”

    厅内一时只剩下主仆二人。

    春住搀扶任清乐起身,声音像要急哭了:“小姐,这下怎么办呀,这下事情没有回旋余地了,难道小姐真要嫁给那个残废吗?”

    任清乐举袖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恢复先前的冰冷。

    她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再不用顾惜什么了。春住,我们回去。”

    寻芳阁内,春住正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任清乐坐在贵妃椅上,盯着桌上的梨木小匣默默沉思。

    屋外已经被家丁牢牢看住,除了日常送些粗茶淡饭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姨母王婳倒是来过两次,一次是劝她乖顺,还有一次是通知她婚期就在半月后,带了裁缝来为她量身定做嫁衣。

    任清乐并没有再反抗,看似默不作声的接受着这一切安排,任权也似乎良心发现,借王婳之口许诺会给她足够丰厚的嫁妆。

    阁外如何任清乐已不在意,这几日除了吃饭她每日都在练功。

    当今景朝,朝廷渐渐式微,武林涌动,人人自危,在任清乐被关进来之前锦城已经出了好几起人命官司,凶手至今杳无踪迹,县衙里人头攒动,都是来讨要说法的,春住从外面听说县太爷找不出凶手吓得躲了起来。

    彼时主仆二人只把这事当成笑话听,却也知道世道不如以往太平,只是不知为什么。

    而今任清乐不得不正视这一事情,从早到晚不停用功,只求日后需要时能够保命。

    好在任清乐生母谢乔从前也一心习武,尽管身处闺阁之中,但仍潜心随谢家武学师傅苦修,甚至自创出一套天心拳法,为当时人所称道。

    在任清乐还不大的时候谢乔便早晚教她内功心法,更是将家学师傅李庆请到了任府,她去世后便是这位师傅一直教习任清乐武功。

    多年过去,任清乐随着李庆修习内功,靠着母亲留下的一些典籍和笔记,也学了个有模有样。她本身便有天赋,内功虽不得上乘,可剑法招式总是一点就通。如今虽比不得武林高手,但是也可以和寻常武者打得不分伯仲了。

    任权不在府中时,任清乐常常女扮男装翻墙出去找人比试,偶尔还顺道行侠仗义,经常打得人鼻青脸肿,而后再赶紧从院墙外翻进任府,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人认出她来。

    任清乐拿过手边的梨木小匣,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呈深红色,上面有一把精巧的小锁。

    任清乐拿出钥匙打开小匣子,里面是一块烧了一半的衣服碎片,衣角绣着盘龙纹,碎片上面密密麻麻是一些墨色的图案。

    这是她生母去世之前留给她的东西,除开这件,匣子里还有一把精巧的玉簪。

    这些东西任权从来没看过,匣子的钥匙是她随身的平安锁,是出生那年母亲给她配的,只有她自己能打开。

    任清乐琢磨了很多年这碎片的来头,始终没能参透其中内涵,后来也就不怎么动它。

    如今,既然做了如此打算,自然不能让这东西留在任府,势必是要将它一起带走的。

    任清乐还记得谢乔临终前逼任权答应任清乐的婚事,将定亲契约连同这梨木小匣子一同交给了任清乐,并再三嘱托她要好好保存。这是母亲为数不多留给她的东西了。

    春住从搭着梯子的暖阁上下来,举着盒子道:“小姐,咱们找到的金银首饰够多了,奴婢已经全部搜罗起来了。”

    任清乐看着眼前这个扎着双髫辫,小脸上还蹭着灰的婢女,内心一暖,轻声道:“春住,咱们从小相依为命长大,如今前路未卜,未来可能凶险无比,你愿意跟着我搏一搏这天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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