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听,确实没有再听到猫叫,也没有屋顶瓦片翻动的声音,可能是刚才被众人脚步惊跑。

    “该是走了,你们也先着睡会吧。”

    “奴婢陪着娘子一起。”她们都想陪着我。

    没有再多说,有她们在好,夜里也不孤单,我回去跪下,时不时给灯倒油。

    出殡当日,除了父母备的陪葬品我也早早让人将本被祖父裱好挂在墙上的那幅【南征北战图】,和祖父脱落的牙齿等物件一起放入棺木。

    头上戴了块纻麻巾,整个过程都按丧俗礼仪进行,祝者手执功布,从东面上来,走到殡位的南面,面朝北边,三声“噫嘻”。

    “谨以吉辰启殡!”

    既告,此时所有人要开始大哭,祝者也把记载着祖父平生的铭文安置在青铜器上。

    四周都设有帷幔,祝者手执功布盖在灵柩上,我从南进入席上,站在帷幔的东边,周身满是啼哭声。

    祝者与另外两名拿瓷器和陶器长者在席上酌酒祭奠祖父。

    出殡时,灵车停在北面。

    我已经可以平静的站在兄长后面跟着灵车进入庭院,祖父曾经的同僚也都前来吊丧,前一秒高谈阔论,后一秒个个哭得撕心裂肺。

    祝者领着拿酒的老者在灵车的东面,仪式与大敛相仿。祝者酌酒祭拜送上酒,在北面跪着,“永迁之礼,灵辰不留,谨奉旋车,式遵祖道,尚飨!”升车,引、披者引前披后,引车人牵引灵车缓缓而行。

    雾气飘荡,朦朦胧胧,京城如蒙上一层轻纱般,缥缥缈缈,犹如仙境。

    放有祖父的棺木被台起来,锣鼓声天,和音奏乐,白色纸币漫天飞舞,所到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掌事者摆出各类祭品,用蒲苇包裹猪体下五节,拿绳绑住,盛入盘内,放在车前。

    丧车到了墓地,下柩。

    就这样,看着祖父被他们一点点藏进尘土。

    把土覆于棺上为坟。

    奴仆拜辞,我还是忍不住躲在帷帐内侧低泣。

    父亲向神像磕头跪拜,拿过灵柩前的长旛,标识在墓穴门内。把门关上,上锁。

    以后想您,就只能来这里了。

    刀子和我说,您交代过外面的房子留给丫头,我让他替我守着,您为我种的梨树,等梨熟了他就会给我送过来,还有您的那份孙女也没忘了。

    您好好休息,孙女不打扰了,孙女以后每年都会来看您的,带您最爱喝的酒。

    我总是这样,忍不住哭,但又不想让别人看见,就自己偷偷的把眼泪擦干。

    还是因为小时候,一次摔跤嚎了很久,祖父当时怎么哄都哄不好,就跟着坐在地上说要陪我哭。

    当时懵了,看着他,不知不觉就停住了眼泪,但喘不上气,不停的打哭嗝,祖父让我别这样,当时可委屈了,瘪着嘴:“也不想,但停不下来呜呜呜…嗝…嗝嗝…。”

    后来这件事没少被祖父拿来笑话。

    在我这里,年幼及年少时祖父给的远比父母要多。

    以至于离开祖父与父母相处时感到陌生有距离感。

    微妙的,就像是此前兄长和盼之随口的撒娇言语,我思虑半天都出不了口。

    父亲母亲与他们相处的随意却在面对我后突然僵硬。

    沐浴以等待虞,斩衰者沐而不栉。

    去浴所的路上,看着母亲的手紧紧攥着父亲的手,许多人盯得眼红,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父亲不善言辞,贯不会表达。

    但母亲每次都能懂他,她懂父亲的重情重义,也明白,他的难过不在面上,在心里。

    他可以乐呵呵的招待客人,但不可能乐呵呵的接受自己没了父亲。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父亲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母亲的手,像是在说我没事。

    这就是他们的默契,独属于他们的。

    兄长嫂嫂也来安慰了好几次,我都没事笑了过去。

    这次办丧礼,费了大家太多心力,嫂嫂忙里忙外,还要安慰我,没必要再为我操心。

    祖父走了,这世间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

    三郎难得的沉默寡言,好像从未接触过逝世这个陌生词汇。

    府中不同其他,父亲和母亲感情深厚,一直和和美美地几乎没出过什么大事。

    亲人离世,这对于一个认知简单的孩童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而我又想起祖父说的话:路还长着呢!总有一天,阿翁会离开,你也不能落在原地。

    时间转瞬,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不知不觉节气都过了好些个。

    茉莉猴精将几个古朴的木盒带到我面前:“有楚将军送来的,搁置这么久,娘子不看看?”

    我挑了个小的轻挪到正前方,打开,一块和田玉手镯和一个竹蜻蜓安安静静地躺在上边。

    把玉镯拿出来,一阵端详。

    “这玉配娘子。”

    和田玉中的碧玉粉青,玉质温润细腻,脂粉浑厚,入手出油,轻灵飘逸,充满安静优雅的气息,确是我素日里的喜好。

    转而看向旁边的那只竹蜻蜓,不知怎的,总觉得更加非凡。

    打磨得很好,用油擦过,表面十分光滑,一看就是精心制作而成。

    过去祖父做的那把桃木剑,亦如此。

    又看另一个大木盒,准备的东西也是下足了功夫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可送我礼物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给的说法也是。

    我们之间有一种特别的朦胧感,若即若离,隔着层薄薄窗户纸,谁也不曾去戳破。

    若不识我,从前宴席上众人皆需帮助时,直奔而来,只帮一人。

    连他身旁的熟人朋友都说:“你怎么见着她就笑。”

    说识我,却又不知姓甚名谁。

    或是相貌出众,我自幼出场就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所至,也收到过不少人的示好,特殊对待。

    几乎都是一眼便可看穿。

    只有他,识不出。

    双手合十,中间夹着竹蜻蜓,手掌之间来回搓动,竹蜻蜓飞起来,再落下,我追出去捡,这东西也是,每回怎么认真找都找不着,一会不注意才发现就在眼前,捉摸不透。

    夭夭约了我出门,还未出去就听见父亲的声音:“臭小子,不去上学堂,还攀咬夫子不会教。”

    又来了!

    显然众人都习惯了,这几日,日日重演着这样一幕。

    这次还是在大门口,都不知家丑不可外扬吗?

    “这回又是为何不去上学堂?”我上前问林盼之。

    “夫子教的不好,一张口我就梦蝴蝶。”他说的一脸骄傲。

    就他那样,也不知道在骄傲什么。

    “这身不知是随了谁。”

    是母亲!

    我扭头,端庄芙蓉面步伐轻盈舒适往这里走,不紧不慢,飘然而至。

    “还不是你。”父亲满脸无奈的看着母亲。

    “我那会儿,可不是这样的,课后功没少做。”母亲揪起小块父亲手上的肉。

    “还不是。”父亲一副你还狡辩的样子单手叉腰。

    “那怎能相提并论。”

    父亲:“怎个不同法?”

    “我今儿还记得夫子常夸我悟性极高。”

    父亲被堵着无话可说,盼之却逮到点: “看到没有,都是跟阿娘学的。”一脸得意昂着头吃起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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