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在光脑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她醒得很早，睁开眼刚好看见窗外亮起的第一缕晨光。

    久违的阳光映上她的脸颊，她坐在床头愣神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不在下城区了。

    今天是五月11号，距离她收到陆氏财团的那份入职邀请也仅仅过去三天。

    这短短三天里发生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

    先是寄生藤的死亡预警，再是克里斯之死，还有血液的问题……

    朝曦深深吸了口气，她把冷水泼到脸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之后她坐在桌前，打开了光脑。

    光脑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五点整，她只需要在早上9点之前去往办公大楼报道即可，除去路程，她还剩下三个小时左右的自由时间。

    趁着清晨大脑清醒，朝曦开始翻阅爱丽丝发放至光脑的员工手册。

    这份员工手册内容详实，几乎规定了员工方方面面的行为举止。

    上班期间必须保持形象整洁，身穿统一制服，携带手环；不得举止粗俗，不得擅自离岗……

    其中百八十条都是在约束员工的外在形象，手册编撰者甚至毫不掩饰他对下城区出身员工的偏见。

    字字句句都是在强调，陆氏财团的员工绝不能破坏财团的体面形象。

    朝曦翻到员工手册的最后一页——

    员工权限时间为早晨8点到晚上七点，在此期间员工可以任意出入员工宿舍、办公大楼、训练基地。

    但在此权限时间之外，员工只能呆在员工宿舍，不得外出。

    也就是说，晚上七点之后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之前，所有员工都必须老实呆在这间办公大楼里。

    陆氏财团为什么要定下这条规定？

    如果是担心员工在此期间生事的话，陆氏财团安装的红外射线防御系统完全可以防备这一点。

    朝曦捏了捏眉心，她拿起昨天曾金辉给她的黑色手环。

    手环呈磨砂质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异常轻薄。

    但入手的触感给朝曦的感觉又异常熟悉。

    朝曦细细想了一会，她翻到这只手环的背面，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

    声音沉闷，像是内里装着一个微型驱动装置。

    她将这只手环与记忆里克里斯的那只光脑型炸弹进行对比。

    二者的关键特征一一吻合，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这只手环的重量稍轻一些。

    朝曦大概确定了，她这只手环里装着的同样是一个炸弹。

    陆遥给克里斯的是针对他能力的特制型炸弹，而她手里的这个应该只是一般威力的小型炸弹。

    陆氏员工手册要求员工在上班时间全程佩戴手环，这无异于让朝曦随身携带一只可能下一秒就会引爆的炸弹。

    朝曦忍不住在心底大骂出声。

    没想到陆遥那样目中无人的人竟然也是个惜命的。在自己家中从里到外层层防御，完全不给她一点钻空子的空间。

    这样看来，她不得不放弃一些激进的想法，只能在员工身份上下功夫。

    现在陆氏的人还没有来抓她，就说明她的血液还没被他们解析出来。

    她短时间内还算安全。

    血液是在陆氏旗下的那家医院抽的。

    她不能坐以待毙，至少得尽快找到机会再去医院一趟，赶在他们发现血液问题之前把她的血液样本提前销毁。

    但是她没有去医院的权限……她得想个办法。

    “叮咚——”

    光脑的闹钟响起，提醒她快到上班时间了。

    朝曦换好陆氏员工的制服，把手环放入兜里。

    她握上门把手，从内往外推开。

    然而门推不动。

    朝曦狐疑地向后退了半步，再猛地用力抬腿上顶门板。

    陆氏财团的门板质量扎实，房门“哐哐”地打开。

    一个留着寸头的少年上半身靠在朝曦门口，脑袋低垂，像是睡沉了。他时不时砸吧着嘴，说了几句“不要，别过来”之类的梦话。

    许是朝曦开门的动作太猛，寸头直接在睡梦中被翻动的门板推了出去，重重摔到地上。

    朝曦对寸头有点印象，他与自己、徐栗一同通过入职考核，算得上她的新同事。

    她默默给寸头加上行为怪异的评价。

    就算是在下城区，她也从来没见过像寸头这样不回自己房间反而要睡在别人家门口的人。

    朝曦把门彻底推开，寸头似乎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伴随着一道衣服被撕碎的声音响起，寸头发出一道杀猪般的惨叫。

    寸头的衣服不慎被门缝划破出一道浅浅的裂口。

    裂口出现在腰胯区域，露出小麦色的皮肤。

    “我的腰！别看我！”

    寸头如梦初醒，眼神慌乱地对上朝曦探究的视线，手忙脚乱地捂住腰间衣料破损的部位。

    还不等朝曦出声，寸头急急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是有苦衷的！”

    寸头见朝曦要走，情急之下伸了伸手。

    不料他被自己的鞋子绊倒了，扑跌在朝曦跟前，四仰八叉地像个滑稽的青蛙。

    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朝曦想到这，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也在这时，朝曦隔壁的房门打开。

    徐栗打了个哈欠，难以置信地眨巴双眼，问道：

    “柳庄庄，你堵在朝曦门前干什么？”

    柳庄庄拼命解释：“冤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怎么了，我房间突然出现一个掉了头的陌生男人。”

    “还有个诡异的女声，一直在喊什么‘不要低头’、‘头会掉’之类的话。”

    徐栗不信：“你是胡诌的吧？陆氏安保那么严格，一个死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房里。而且我怎么没看到？”

    紧接着，徐栗神色忽地警惕起来，她挽住朝曦的手臂，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这人和我们同批进来的，叫柳庄庄。我昨天报道时碰巧遇到他了，那时我就感觉他心怀不轨。总之，我们别管他，直接去办公大楼吧。”

    “徐栗，你昨天让我帮你提行李时分明还夸我是个好人！”

    柳庄庄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摆了摆手，急忙望向朝曦。

    朝曦想到某种可能性，身子一僵。

    她含糊其词，试图转移话题：“你跑到我房间门口难道就是因为害怕？”

    然而就在柳庄庄听到朝曦声音的刹那，他浑身颤栗不已，猛地抱头蹲地，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嘴唇哆嗦着，活像是白日撞鬼了。

    “你的声音……没错，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阴魂不散的，我实在受不了才跑出来的……”

    朝曦沉默不语，她心虚地撇开柳庄庄质问的眼神。

    心里想到却是——

    【镜像】果然被她投射到其他地方去了。

    而且据柳庄庄所说，她在镜像投射期间所发出的声音也随着镜像一起投射出去。

    原来【镜像】还有这种能力。这一点算是意外之喜。

    徐栗叉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按你的意思，你昨天见鬼的事情都是朝曦干的喽？你有没有良心，你忘记那天是谁把寄生藤解决掉的了？”

    柳庄庄声气弱了些：“……我说的是事实。再说，我也没说一定是朝曦干的啊！”

    “说不定是你跳大神留下后遗症了，自己产生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幻觉。”

    “怎么可能！”

    朝曦轻咳几声，强行结束话题。

    “还有10分钟就到上班时间了，你们确定还要接着吵吗？”

    徐栗和柳庄庄的争吵打住。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前疯狂跑去。

    他们三人一路狂奔，终于赶在九点之前到了办公大楼。

    余梁正站在办公大楼门口，显然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朝曦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徐栗和柳庄庄身后。

    她一边扫了眼曾金辉的心理辅导室，一边留意附近的红外线攻击装置。

    朝曦的脚步轻微向前挪动一步、两步。

    周围无事发生。

    看来曾金辉只能读取附近一米之内人的记忆。

    朝曦站在众人身后，慢吞吞地向前。

    让她意外的是，余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目前所站的位置也刚好处于曾金辉能力范围之外。

    余梁收起光脑，露出随和的笑容，向众人点头：“你们来得很准时。”

    言外之意，你们怎么敢来得这么晚，让他等很久了。

    柳庄庄似乎是没听出余梁话中深意，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余梁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那可不，我们为了不迟到，可是一路狂奔过来的呢，可累了！”

    柳庄庄无意识地将手心的汗擦到余梁肩膀。余梁原本价格不菲的浅灰色正装当即出现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渍印记。

    朝曦看到余梁脸上的嫌恶转瞬即逝，如果不是不合时宜，她甚至想笑出声来。

    余梁面上神色如常，身体却不着痕迹地离开柳庄庄半步：“你们的身份是实习管家，现在是工作时间，你们需要牢记员工手册的安排。”

    员工手册第一条：无论是否在上班期间，员工都需要对上级保持绝对的尊重。

    朝曦给“上级”这两个字画上重点。

    余梁在刻意提醒柳庄庄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但他刚才的话也暴露了一个信息点——余梁并不是员工手册里指的上级，否则柳庄庄此刻已经因为违反员工手册而被爱丽丝杀死。

    柳庄庄点头忙忙称是：“那余秘书，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是要干什么？”

    “爱丽丝说，得听你的安排。”

    “我已经看过你们的考核结果了，”余梁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在朝曦身上刻意停顿几秒，“朝曦的综合考核评分是最高的，徐栗其次。”

    “但考虑到上一批进来的员工损耗率不高，目前没有空缺的岗位，因此我接下来将带你们去训练基地进行员工培训。在你们实习期间，完成员工培训方可提前转正。”

    “转正之后，陆氏财团将会给与你们应有的正式员工待遇，上城区户口以及每月两万的薪资报酬。”

    余梁重重强调了“上城区户口”和“薪资”。

    在绝大多数下城区居民面前，这两样东西的诱惑力太高了，他们能为此忍下一切不公。

    比如是陆氏财团没有提前说明的入职考核内容，抑或者是眼下这突然多出来的员工培训。

    甚至包括基因改造药剂……

    陆氏财团居高临下，几乎是把不公平条款摆在了明面上。

    朝曦清楚感受到徐栗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尤其是徐栗在听到“损耗率”这三个字时，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一瞬。

    徐栗大概是想到了入职考核时发生的事情。

    “陆遥少爷充分尊重每一位陆氏员工的意愿。实习员工若无法适应陆氏的工作环境，现在就可以申请离开。”

    柳庄庄紧咬牙关，声音紧张得拔高：“不是说只要通过入职考核就可以了吗？怎么现在又说需要转正？”

    余梁笑意加深：“所以你决定要在实习期放弃这份工作机会吗？”

    柳庄庄强压怒气，上前几步，道：“我……”

    话音未落，柳庄庄脚下忽然踩到一粒小石子，身子不稳，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道红光射线直直擦着柳庄庄的头皮过去。

    发丝烧焦的糊味瞬间弥漫。

    柳庄庄颤颤地摸上头顶，感受到脑袋还在，他又怒又怕，喘着粗气：“刚才差一点……我就死了！”

    余梁冷冷道：“陆氏财团不需要任何一个叛徒。”

    “可你明明说了没转正之前可以离开！”

    “在陆氏财团，‘离开’的意思只有一种。”余梁微笑着，看向朝曦和徐栗两人，“你们也要离开陆氏吗？少爷体恤员工，会允许你们‘离开’后以陆氏正式员工的身份葬入玫瑰花圃。”

    朝曦握住徐栗发凉的指尖，缓声说：“不需要。”

    她看了眼惊魂未定的柳庄庄：“我们三人自愿参加陆氏员工培训。”

    余梁像是有些意外，大概是朝曦那天在他面前做出那副模样太过自然，他原本以为朝曦只是一个胆小又贪财的典型下城区居民。

    “柳庄庄并没来得及说出口，不是吗？”

    朝曦沉声：“他也并没有违反员工手册上的规定。”

    余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们直接去训练基地吧。”

    “员工培训，正式开始。”

    “作为你们的培训员，希望你们的损耗率别让我失望。”

    朝曦置若罔闻，此刻她的思绪全放在柳庄庄身上。

    在草场上，柳庄庄就莫名其妙地避开了寄生藤的攻击。

    而刚刚，他若是没有被石子“恰好”绊倒，他同样必死无疑。

    朝曦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凑巧的事。

    除非……他早就预见今天发生的一切了，他就是克里斯的同伙，是那个在背地里谋划一切甚至要杀她拿走白皮卷的预知能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