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菲站在遮阳棚下，跟着于岚一起登记后，保安启动闸门，两人终于被放行。

    “老包头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摆这么大谱。”于岚因为刚才被拦，啐道，“怎么还要登记了，以前这镇上的中学，哪个不是说一声就能进的。家长要是想给孩子送个东西什么的，也都能通融。”

    于岚一路念念叨叨，然后又拉着赵菲的手臂，短粗的手指指着前方：“妹子你看到了没有，全市的学校再也找不出比这更气派的大楼了，这些小孩儿真是运气好，赶上好时候了。”

    “不过你也不用羡慕，你家侯雯运气好，你也有你的运道。”于岚一秒挂上笑容，朝前方挥舞胳膊，“来了，这是王主任。”

    不用于岚多说，赵菲识趣的跟王主任打了招呼，然后挂着腼腆的笑，乖巧地站在一旁等两人寒暄。

    她听着于岚的夸张吹捧和王主任的假意客气，思绪已经飘回昨天。

    侯雯住所里的墙上贴着明星海报，而海报背面夹着使用过的五云镇到密安市的车票，她灵机一动假装来自五云镇暂时糊弄住了于岚，但她如果保持对此处一无所知的状态，那暴露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赵菲此前没有听说过密安或者五云这样的地名，她穿着睡衣从全然陌生的地方醒来，心中不是不恐慌的，可潜意识又感到熟悉，她怀疑自己来过这里，又或许这匪夷所思的穿越或是拐卖并非第一次。然而自我检索记忆，记忆中分明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昨天，当看到于岚那一刻，赵菲心中的警惕达到了高峰。

    一方面，她怀疑来人是拐卖团伙成员，另一方面，如果这里真是异世界，那异世界的人又会怎样对待如她这般的不速之客。

    她的手背上，隐去的605字样又浮现出来，在于岚说话间，手背皮肤甚至开始发烫。

    然而在她同意于岚的建议，愿意随她去尝试这好机会之后，手背又恢复正常，数字也消失了。数字出现和消失的规律，赵菲目前还没探索出来。

    于岚嘴里的好去处实则是一份工作，密安中学的仓库管理员。

    密安中学如今是密安全市唯一一所中学，此前所有私立和公里中学全部被并入其中，因此学校规模非比寻常，许多岗位亟缺人手。密安市是位于北淮州的三线城市，但地处内陆，又三面环山，交通远没有平原地区便利，所以近年来人口外流严重。然而即便如此，密安也不至于青壮年劳力严重匮乏，更何况依照赵菲的经验，学校向来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单位，就算是仓库管理员，也不该这么缺人，赵菲笃定这其中必然有某种问题。

    “小于和你说过了吧，仓库管理员岗位平时工作内容并不繁重，只有一点，没有通知，绝不允许出校。我们全体教职工，都要遵守密安中学封闭管理条例，违反者将被立即上报，交由警察局处理。”王主任目送于岚出了校门，踱着步子，平和地嘱咐赵菲，“既然你是于岚推荐来的，我对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如果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向上级反映，如果遇到困难，也可以来找我，我就在12号楼。”

    赵菲点头称是，抱着行李包裹沿着宿舍区小径，一路走到32号楼。

    宿舍区经过统一规划，楼与楼之间是环形的绿化带，最前方是一条内河，河边一排柳树，树干微微向河岸倾斜，宿舍楼均为5层高，刷着粉色和黄色的漆，整整齐齐连成一片。每栋楼侧边有一个圆形标志，表明了楼号。

    轻松找到32号楼，赵菲在前台宿管员处领到自己的钥匙，进入403房间。

    赵菲长舒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摊开包裹，里面不过是一套睡衣，一条蓝色长裙，再加上一个浅棕钱夹。

    她昨天初来乍到，没有随身物品也没有钱，在同意了于岚的提议后，赵菲请求她借一套正装，正是她现在身上穿的这一身。然而昨天还有一件麻烦事，她睡衣里没穿内衣。

    昨日，待于岚一走，她就钻出了自己的房间，用凳子挡住门防止阖上，然后她走到隔壁防盗门边，耳朵贴到门上，里面静悄悄的，她一动不动的听了三五分钟，抽出学生证，小心的插入门缝，‘咔擦…’她下压门把手，门被打开了。

    还好这是老式门，赵菲庆幸。

    她小心地推开门，中午阳光正好，室内被照的亮堂堂的，家具摆放一览无余。

    这也是一居室，但房间朝向和侯雯那间不同，阳光更好，装修也更繁复，连床也大了一个尺寸。不过这间屋子摆放的依然是老式家具，没有智能家电。赵菲关上门，迅速而轻声地翻找，这里大约是一对夫妻或者情侣居住，床头塞了几只计生用品，卫生间同时放着灰色和黄色牙刷，牙刷毛往外呲，都有使用痕迹。

    赵菲挨个衣兜掏找，连钢镚都没找到，在赵菲原本的生活环境，电子支付已经普及，所以一无所获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赵菲从衣柜抽屉里拿出一件文胸，拧眉纠结半晌，还是放回原位。果然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接受不了二手内衣。

    赵菲最后抓出条蓝色裙子，裙子塞在最里面，折痕很深，还散发着弄弄的樟脑丸味道。赵菲将裙子卷成条状夹在腋下，忽然折身回到床头，掀开两个枕头，伸进枕套掏了掏，翻出一张纸币。

    赵菲唇角翘起，直奔卫生间，果然在相继翻过马桶水箱和浴室柜后，终于在镜子侧面摸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她撕掉胶带和橡皮筋，里面赫然是十张不同面额的纸币。

    但赵菲心头来不及升起喜悦，因为这些纸币，全是她没见过的样式。纸币做工精巧，眼光下边框暗纹流光溢彩，中间的图案是高耸的大楼，其中一座还是波浪形的，可能是什么知名建筑，可惜赵菲通通都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阳光不那么刺目了，赵菲摸着咕噜噜作响的肚子，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馒头，然后将敞开的柜子和抽屉一个个恢复原位，再把搬开的茶几挪回去，确认没什么遗漏的了，她回到侯雯的房间。

    换上于岚送来的正装，再把学生证装在贴身口袋里，赵菲正要关门出去，却又停住。她在门的内侧用力拧动猫眼，把猫眼拆下来，然后又松松的把拆掉的柱形金属和玻璃插回空洞里，稍微转了一圈固定住，这才关门走人。

    密安市多为有年代感的陈旧楼宇，是个生活节奏缓慢的小城市。下午又是工作时间，街上人和车都不多，即便是没有行人的十字路口，非机动车和机动车还是严格遵守交通规定。沿街商铺也都收拾的干净整洁，一切井然有序。赵菲抬头，街边的路灯均匀的伫立在两侧，而每个路灯柱都探出短短一节，宛如树干的枝桠，上面摄像头红色的灯以一秒的间隔闪烁，无声地监视着整片街区。

    赵菲步伐不停，仔细观察店铺，终于在第二个路口看到一家名为阿兰服饰的店铺。拿到内衣，赵菲当场付款剪标，进到试衣间。店员看到含胸驼背的女子从试衣间出来挺直了脊背，又见她两手空空，一时眼神复杂难言。

    赵菲无视了店员的欲言又止，徒步丈量城市街道。走到夕阳西斜，赵菲迎着落日回到住所。手上拎着一袋馒头，她先是侧耳倾听，然后动作娴熟地划开隔壁房门，直奔冰箱放好馒头，然后拎着剩余的冷馒头回到侯雯门前。

    室内一切如常。

    顺利进门关门，赵菲翻出新买的手机。

    手机是联网状态，有别于赵菲原来生活的世界，这里公共网络信号全面覆盖各区域，智能设备自动连入公共网络，但是诸如政府机构、学校等场所允许设置内网。

    赵菲查阅了近期新闻，重点关注五云镇和密安市的事件和通告。五云镇最近没有大事发生，讨论度最高的事件是海市抓住了一名连环杀手，而连环杀手曾在五云镇逗留。

    密安市的论坛也一片风平浪静，赵菲点开政务服务平台密安在线，里面几条家长里短的抱怨，诸如投诉邻居半夜不睡觉起来蹦迪，或是楼下水果摊用大喇叭播放扰民音乐。

    关于密安中学的言论不过寥寥几条，按说这样一所新建的大规模的中学讨论度不该这样低，但赵菲只见到几条来自学生家长的发言，大多是埋怨通知突然，给孩子打包行李遗漏了许多物品。

    赵菲还搜到了成立密安中学的通知文件，上面写道密安中学集合了大量人力财力打造，聘请了经验丰富的教师团队，师资力量雄厚，必能让密安学子在来年高考中再创佳绩。

    在官网上，几位特级教师还有专门的主页链接可供点击，赵菲逐一浏览，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履历出彩，教学成果丰硕。学校能聘请他们，当是诚意满满。

    赵菲稍作休整，继续浏览网页，甚至特地搜索擦边内容，关掉几个同城聊天弹窗网页之后，终于在女主播撩人的巨幅动图下方，看到了一个红底白字的广告。

    ****

    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赵菲拧开冷水洗了把脸，稍稍缓解了困意，便踩着早八的节奏跟随人流汇入公共交通枢纽。

    手表或是手机一个接一个扫过，伴随着‘滴’的一声，行人也一个个上了车。赵菲排队等候间向右迈出半步，身体略微越出队伍，瞥见前面疑似扫码通过的动作。

    赵菲垂下眼，平静地一脚踏上车，从兜里摸出两个硬币，利落的丢进透明箱子。

    “当啷！”

    司机和前排的乘客齐齐把头转向赵菲，赵菲回视过去，这些人纷纷错开视线，唯独一个大爷哎了一声，不赞同地瞅了她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

    公交车缓缓起步，晃晃悠悠行驶了一个小时，从城区的一头来到另一边，公交车上稀稀拉拉只剩十来个人，赵菲按铃下车，在车站辨认了方向，疾步向西走去。

    老旧的胡同里，赵菲沿途小心避开倾倒的垃圾袋，‘嘭…’一只压扁的易拉罐撞到砖墙上，然后被反弹回来，滴溜溜地在地上打转。蹲在墙边抽烟的人掀开兜帽，吐了口眼圈，翻出包里的东西，比照着赵菲看了眼，起身道：“黄菲菲？”

    赵菲点头，将手机屏幕转向他，屏幕上赫然是两人的聊天界面。

    兜帽男不再多说，把卡片递过来，“个人信息已经存入芯片了，但是政府户籍系统没有记录，你知道的我们也不可能入侵那里的数据库。”

    赵菲接过卡片，是姓名一栏写着黄菲菲的身份证件。

    兜帽男见她没反应，就当交易完毕，灵敏翻过垃圾山，消失于胡同深处。赵菲望过去，胡同里面狭窄幽深，垃圾和废弃的单车贴着墙两边堆积。赵菲往里走了几步，前方出现两条岔路，她脱掉新买的卫衣裙，仅着吊带和热裤。她又从卫衣巨大的口袋里抽出一双拖鞋，把脚上的单鞋脱下来，再把增高鞋垫抽出来和单鞋分开塞进附近的垃圾堆里。

    处理好换下来的衣物，赵菲解开头发上的橡皮筋，咔嚓两剪刀，用手机前置摄像头照着给自己剪了个齐刘海，接着她把发尾也剪掉一截，这才满意地走出胡同。

    早上天空尚有几片灰蒙蒙的云，半上午过去，雨没下成，天气又恢复成了晴空万里。

    赵菲坐着晃晃悠悠的公交车回到侯雯家，经历一番痛苦的心理斗争，还是强迫自己啃了个冰箱里的剩馒头。

    “咚咚！咚咚！”于岚敲门。

    “小黄开门，收拾好了没有，准备出发吧。”

    “来了。”赵菲拎上包裹，拉开门，对着有有几分不耐烦的于岚小晃了晃手上的包裹，“岚姐，我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