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父亲,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

    陆景继续道:“我娘性格内敛,又时常缠绵病榻,有时身体好些,也只能在院子里看看花草,甚少出门,时间久了,旁人便不记得这儿还有个人。”

    原来有钱人家的小孩也不是个个幸福。

    “至于我那两个哥哥,各自为营罢了。”

    “两个?”苏玖问,“你家中不是排行老四么?”

    陆景道:“老二早产一月有余,身体孱弱,不到五岁便去世了。”

    “原来如此。”

    说罢,他又问:“你大哥呢?不曾听你说过。”

    “我大哥喜欢读书,很小的时候便跟着先生读书识字,是城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读书人。我的名字便是他教我写的。

    可惜衙门的差事父传子,子又传孙,他空有才华,也顶多当个教书匠,去有钱人家教教小孩认字罢了。”

    “这么说,你爹只将手艺传给了你?”陆景道。

    “那是,论做菜的天分,我三个哥哥都不及我。”

    苏玖轻笑,眉宇间满是自豪,可下一刻,她又想起什么,唇角不自觉落下。

    关于这件事,他们一家没少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他们总在闲聊的时候说:一个女儿家家,会点做饭的手艺也好伺候公婆。

    待年月长了,他们发现苏父还没将手艺传给儿子,便三番五次的上门劝说。

    苏玖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每一次,那些人都摇头晃脑,无比失望地离开,仿佛他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

    慢慢的,他们苏家也成了整个叶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次说起,都伴随着不认同与鄙夷。

    苏玖偷偷看向陆景,不知他如何看待这件事。

    “你爹一定是个好父亲。”他笑了笑,道。

    是这样吗?

    苏玖认真点头。

    水开了,她把开水舀到木盆里,又掺了些凉水,试了水温差不多后便端进了上房。陆景带来的小瓷瓶是金疮药,她一起拿着。

    用热水帮几个小女孩擦洗整理过后,才露出她们的本来面目。

    五个女孩里有三个手上有茧,皮肤粗糙,衣着朴素,应当出生贫苦,但有两个像年画娃娃似的,粉雕玉琢。身上的衣服虽脏,但也看得出质地上乘。

    应当是被拐来了。

    天色不早了,待清理好,苏玖又用热水泡了一些烧饼让她们吃下。肚子里有东西,人也开始犯困,不一会儿她们便东倒西歪地睡下了。

    苏玖也困,可还没完,旁边还有个乞丐似的女子。

    她身上那套衣服自然穿不得,幸好先前在文城时,苏玖买了一套新衣服,正好给她替换。

    待将那堆破衣烂衫脱下后,苏玖倒吸一口凉气。

    那女子身上纵横交错了许多伤口,有棍有鞭,有烫有砸,新伤摞着旧伤,枯骨似的身体上,竟无一块好皮。

    难怪她那般虚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窗户没关,月光洒进来像一层薄纱,笼罩在眼前人身上,却如说书先生口中的邪佞鬼魅一般。

    苏玖不觉得可怕,也不觉得恶心,她只心疼。

    一盆一盆混着脓血的水倒了出去,直到用掉小半缸的水,她才帮那乞丐似的女子清理好伤口。

    上完金疮药,那女子也睡了,苏玖强撑着眼皮,也打算找个地方稍等对付一会儿。

    紧接着,房门被叩响。

    “苏娘子,出来一下。”

    睡梦中的几个女孩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抱在一起,待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后,才渐渐放下了警惕。

    苏玖正迷糊呢,见她们的反应吓了一跳,转而又反应过来,门外是蒙叔。

    蒙叔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完全记不清。

    天已经蒙蒙亮,目之所急地一切都罩着一抹冰冷的蓝。

    周围有些人家已经起了,叮铃咣啷地干着活,偶尔有熟人路过,还有互相打声招呼。

    比起夜里,这会儿更要小心些。

    苏玖轻轻合上门,踮着脚尖跟着蒙叔进了厨房。

    蒙叔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苏玖接过一看,竟是两个烤鸡腿。

    他笑道:“听说你昨天忙了一夜,估计都没时间吃东西,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我家郎君都没份儿,快吃吧。”

    “谢谢蒙叔!”

    苏玖都快饿死了,做梦都在梦那天的叫花鸡,此刻终于得以满足五脏庙,她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可是,鸡腿进嘴的前一刻,她问:“我吃你看着多不好意思,这儿还有一个,咱俩一人一个。”

    “哈哈哈,”蒙叔小声笑着,问,“我早就吃过了。”

    “真的吗?”

    “不然你以为,为何只有两个鸡腿。”

    好嘛。

    苏玖一口咬上汁水丰盈的鸡肉,合着她白担心了。

    吃了点好东西,人也精神了不少。除了这两只鸡腿,蒙叔还带了一大包点心回来。

    他说眼前这种境况,吃点甜的能心情舒畅,屋里的孩子经过这一番折腾,恐怕没什么胃口,这样也能多用些。

    蒙叔看着粗枝大叶,实则是个很心细的人,他知晓那帮孩子如今怕生人,唯独在苏玖面前能放松些,便将点心全给了她,并嘱咐了几句,让她进去问问那几个孩子的家世。

    若是被拐去的,他们自然要将人送回去。

    苏玖应了,拿着点心回了房间。

    那几个小孩都醒了,缩在角落如同鹌鹑一般,瞪着溜圆的眼珠子紧盯着门外,见进来的人是苏玖,才稍稍放了点心。

    “给,吃点东西吧。”苏玖小声道。

    几个年纪小的面面相觑,面对诱人的糕点都有些犹豫,那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孩率先拿过一个枣糕咬了一口,笑盈盈道:“真好吃,谢谢姐姐。”

    剩下几个见她吃了没事,才伸出手,小心翼翼拿了块狼吞虎咽了起来。

    苏玖心里不是滋味。

    并非因为眼前几个女孩的不信任,而是——

    她问:“那些人伢子可是用糕点诓骗你们的?”

    此言一出,几个女孩纷纷呆愣起来。

    那个年纪稍大些的道:“是,他们骗我说进城给富贵人家做丫鬟,给了六钱定钱和一大盒点心,我爹娘瞧他们出手阔绰便信了。”

    另一女孩道:“那日我娘有事出了门,我爹又不在,一个貌美的姐姐瞧见我,说她是我娘的朋友,来接我去看戏……”

    她们的理由各不相同,又十分相似,真正被家里人卖掉的,也只有一个罢了。

    世间之人各有各的苦,苏玖以为深受战乱之苦,与家人走散,背井离乡已经足够凄惨,不曾想与家人待在一起也难免悲剧。

    她问道:“你们可记得家中住址?我想办法送你们回去。”

    有机会回家?几个女孩一听,纷纷雀跃起来,争先恐后地将家中地址报了出来。苏玖一一记下,都在锦城附近,最远的也不过一日脚程。

    到最后,还有三个女孩未自报家门。

    一个是那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她很有眼力见,在破庙时,得亏她主动站出来照顾几个小妹妹,苏玖才得以安心进到洞中。

    此刻,苏玖也当她在等妹妹们报完家门才到她。

    另一个便是被家人发卖的女子,若送她回去,也免不得再次被卖的结局。

    还有一个,便是差点被那伙畜生欺负的女孩,苏玖隐约记得,她叫小七。

    “小七,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苏玖半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尽量平和道,“我知道你受过许多苦,很难再相信别人,但这一次信我一回可好?我决不会让之前的事再次发生。”

    “姐姐,”年纪稍大的女孩捏着衣角,踌躇道,“小七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她不叫这个。”

    当初她们被人伢子拐到一处,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救她们,再加上日日瞧见的,耳朵里听到的,逐渐绝望,也就认了命。

    家人起的名字代表着她们的过去,常春楼妈妈起的名字代表着□□的标签,于是她们决定给自己起一个名字,独属于她们的。

    小七,便是那个女孩的名字。

    至于那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则给自己取名三七。

    三七有消肿止痛,散瘀止血的功效,那时她们被打得浑身是伤,起了这个名字,似乎就没那么痛了。

    三七道:“她本名叫王怡,是徐州王氏人,她家在徐州有好几间铺子,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稍一打听便能知晓她家在哪儿。”

    “王氏?”苏玖惊讶,“王氏的人他们也敢拐?”

    “有何不敢?”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只见那乞丐似的女子强撑着坐起,脸上满是嘲讽,“他们的胆子,可比你想象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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