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

    苏玖面露伤感，道：“嫂子，不是我不愿找，实在是我爹娘生死未卜，我这个做女儿的放不下心。”

    “你一直不嫁人，你爹娘更放不下心。”大嫂又劝，“倘若他们知道你为了他们不愿嫁人，该多伤心吧。你且放心，那后生我认识，绝不是奸诈之人。”

    “这……”苏玖略一迟疑，道，“那让我先问过我伯伯吧，爹娘不在，我就剩他一个长辈，若不告知他实在于礼不合。”

    话说到这份上，大嫂才松了口，只道：“那你可记得早点说。”

    又说了两句客气话，苏玖终于脱身。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怀念玲珑阁的日子。她们姐妹五人，只有大姐朱幺兰嫁过人，每次有人提起婚事，苏玖都道：大姐二姐未嫁，她怎能先嫁。

    有人去问朱幺兰，朱幺兰就哭，道：谁不知道我命苦，偏偏你们石头心肠硬生生把我往死路上逼。

    一来二去也没人敢问了。

    有人去问萧文，萧文只冷冷瞥一眼道：滚。

    若有不长眼的还劝，等他的便是被提溜着领子丢出去。萧文常年习武，个子比寻常男子都高，那些人打不过，说不出，也就没人敢问。

    因此，即使苏玖已到婚配年龄，也没那么不长眼的跑来问她。

    眼下她孤身一人，能依靠的只剩下那个莫须有的伯伯，也不知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两个半天的时间，终于把院子打扫一新，接下来，该考虑买食材定价的事了。

    先前在玲珑阁，这种事都是师蓉和朱幺兰在做，她们只需告诉苏玖，做那些菜，预算如何，让她看着买。

    日子长了，师蓉找了固定的菜贩，她只需每日一早去挑菜，至于菜钱，每月固定日子到玲珑阁结便可。

    现在自己上手做一遍，才知此事麻烦。

    苏玖撑着脑袋想，要不找人问问，或者找几家店尝尝味道决定？

    是了，她爹说过，每个地方的人口味不同，有些地方喜辣，有些地方清淡，有些地方则爱浓油赤酱，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同一道菜，在叶城受欢迎，在都城可不一定。

    打定主意，第二日一早她便出门去找面馆。

    苏玖还以为早上没有面馆开门，心里都做好了白跑一趟的准备，不曾想不仅有，还很多。有些大点的馆子，不仅有面，还有馄饨、肉汤圆、汤包，种类数不胜数。

    饶是父亲曾为宫中御厨，苏玖也有许多不曾见过的样式。

    这怎么比得过。

    不过幸好来十八坊吃饭的人多为码头帮工，天南海北哪儿都有，只要便宜量大，少不了顾客，剩余的时间她再接一些宴请的活，不仅够她生活，估摸还能攒下不少。

    只是大户人家私宴向来爱找名气大的酒楼，再不济府中也有厨子，怎会请一个刚来都城不久，姓甚名谁的小厨娘？

    苏玖愁了半晌，突然想到她有王阿满送的信。

    在都城当官的伯伯是假，但镇远将军府的王小姐人脉是真啊。

    想到便做，当即她便买了做点心的食材，准备做一道糕点当作见面礼送过去。

    买东西时，苏玖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都城很大，所以不像鹿城只有官府卖粮，还有许多私人卖里粮的粮铺。粮铺价格会比官府贵些许，可大部分人都选择去买私粮，而非官粮。

    苏玖站在路中央，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买官粮。

    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人家见她是个小娘子坑她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买官粮比较好。

    买回来后，她将豆子倒出来准备洗干净泡发，可一摸到豆皮，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不是新豆，是陈年老豆。

    眼下已经九月，早就过了绿豆成熟的季节，市面上也该是今年新下的豆子，怎么会是去年的陈年老豆？

    难道给她装错了？不对，钱没收错啊。

    沉思片刻，苏玖把豆子倒回袋子，准备去讨个说法。

    刚一出门，便瞧见隔壁大嫂带着孩子在门口玩耍，大嫂见她行色匆匆，问：“苏娘子，你这是去做什么。”

    苏玖也没瞒，直说：“我去换豆子，我明明买的今年新豆，他们却给我装了去年的豆子。”

    “傻瓜，你这样去他们能认？”

    “我刚才回来，时间不长，他们应当记得我。”

    “不是记不记得的问题。”大嫂走过来，看了眼她手中的布袋，道，“你去官粮铺买的吧。”

    “你怎么知道？”

    大嫂叹了口气：“怪我没向你提。官粮铺虽价格便宜，卖得却是陈年旧米，至于新米……”她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才凑到苏玖耳边，小声道，“拿去私铺卖了。”

    新上的粮食拿去私铺卖，卖剩下的放到官铺卖，总有日子过得苦的去买，一样的米赚两样钱，他们何乐而不为？

    “可这是、这是官商勾结，违反律法的。”

    “那算什么。”大嫂大笑，“宫里那位只懂风花雪月，哪儿管我们辛苦？上头不管，下头更不会管，如今你想办事，要么有钱有么有人脉，不然连过所都办不到。”

    苏玖抿唇不语。

    她以为叶城那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朝廷管不到，如今看来，天子脚下的百姓也各凭本事活着，除了无战乱之苦，与他们并无区别。

    “别去了，就当买个教训，”果果小跑过来，抱住大嫂的腿不松手，大嫂将她抱起，道，“要是闹起来，以后你还怎么做生意。”

    开馆子就怕得罪人，若得罪的是官吏，她这铺子干脆别开了。

    苏玖沉默着回了屋。

    出师不利，她原本以为，来了都城一切就会好起来，定房子也好，开面馆也好，都会如想象中一般顺利。

    可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却没给她师蓉一样的好运。

    刚来三四天，她的钱就已经花了大半，好不容易分了点钱出来买了东西，结果还上了当。

    苏玖看着那一袋陈年老豆，心情比前世任何时候都差。

    罢了罢了，她叹了口气，花钱买的总不能丢了，干脆自己吃吧。她重新吧豆子洗干净泡着，出门去私铺买了新豆子。

    这次她留了个心眼，私铺虽价贵一些，店家也极其苛刻，生怕亏出去一粒米，但都是新粮，品质算不得上乘，却也不会太差。

    将一切乱七八糟收拾好后，天都黑了，苏玖回到房间休息，好似前几日的劳累反了上来，疲惫的很，一开始进城的喜悦荡然无存。

    早知道不把那枚银簪送给他们了。

    苏玖抱着被子后悔。

    那簪子于她而言虽不太美好，可当掉换成钱，于她而言就很美好。

    先前在玲珑阁，霜降总明里暗里说她花钱大手大脚，不知柴米油盐贵，那时她还忿忿不平，觉得自己很节省。

    现在想来，她好像也不冤枉。

    苏玖没受过什么苦。

    苏家在叶城也算小有名气。苏父是宫里的御厨，哪怕已经回乡，在那个一辈子连村子都甚少离开的地方，如同香饽饽一般，招人喜欢。

    城公也好，商贾也好，对苏父也算客气，苏家也从不缺生意。

    苏玖觉得家里穷，是因为她常常跟父亲去那些大户人家家中做宴席，那些世家小姐吃穿用度自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

    实际上，她每个季度都可以做一套新衣裳，逢年过节都能吃上肉，馋了冲阿娘撒撒娇，每个月也能吃上一回点心。

    这样的境况，与那些十几岁连鸡蛋什么滋味的女子相比，已经算不错了。

    后来到了玲珑阁，需要花钱的事一律不需要她操心，她又会做饭，想吃什么自己做，师蓉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她不吃独食，做完了大家都有份。

    如今她一个人过活，处处自己花钱，才知一粒米，一碗粥都需要精打细算。

    夜里点不起油灯，只好把窗户开条缝儿，让月光落进来照亮室内。

    苏玖盯着天花板难以入睡，恍惚间，好似又回到当初辗转反侧无法安眠的时候。

    也不知陆景他们怎样了。

    这样长的时间，应当早就到羊城了吧。若她没记错，师蓉应当也在羊城，不知她的玲珑阁开起来没有，选新的厨师时，有没有后悔将她丢下。

    乱七八糟地想着，脑子反而越来越清明，苏玖没由来地烦心，恨不得当即下床把明日的绿豆糕做好。

    忽然，她听到一阵声音。

    似乎有人沿着墙根跳了进来。

    糟了！

    当她意识到不是幻听时，脸色瞬间煞白。

    衣服就在手边，她匆匆穿上，系带都没来得及绑，便有两个蒙脸的汉子从门外冲了进来，齐齐朝她跑来。

    苏玖往旁边一让，堪堪躲过。

    那两人大约也没想到，三更半夜她还未睡着，不由一愣。

    趁着这段时间，苏玖将衣衫穿好，忙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干什么？”其中一个微胖的男人色迷迷道，“小娘子一个人待着多无聊，不如我们一起玩玩。”

    说罢，搓着手走了过来。

    恶心！

    苏玖没想过，她长得不漂亮，人也不瘦弱，竟还有男子对她起色心。仔细想想也能明白，一个独自居住的女子，与白得的妾室有何区别，他们自然会起心思。

    袖间的匕首还在，苏玖快速思考，眼前两人身体同样壮硕，一对二她并无太大胜算，不如……跑出去，唤几个人来。

    “走水了！快来人啊！”

    苏玖一边喊，一边朝门外跑去。

    “住口！”胖男人扑上来，还未靠近便觉脸上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过，一摸，浓稠的血黏在手心，还温热。

    他定睛一看，只见眼前女子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胖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接着又怒从心起，骂道，“臭娘们，敢划老子，给我打！”

    下一刻，一根拳头粗的木棍朝她脸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