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说法，还得去找里长才行。
如若直接出，会显得生硬些，最好，还是找个中间人。至于这个说法怎么讨，也得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商量下才行。
于是，苏玖找了隔壁刘大哥。
他们去的时候，刘大哥一家在吃饭，生硬的窝窝头加咸菜，一碗野菜粥，便是一日的晚饭。
苏玖莫名觉得尴尬，好似撞破别人的窘境那般，去外边等着。
刘大哥没让他们等太久，抹了嘴便走了出来，道：“你们可是为中午的事而来，我听说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码头上所有人都晓得赵叔与十八坊开面馆的小娘子闹了一番。
苏玖气愤道：“可不是，他在十六坊开面馆，还管到十八坊头上了，我必须要讨个说法才行。”
刘大哥却说：“苏娘子，这事儿确实是你不对。”
“啊？”苏玖没想到刘大哥会这样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刘大哥道：“码头上统共这些人，若都来你店里吃饭，他一家十几口人都得饿肚子。”
“那也不能砸店，开店这种事不该由食客决定去哪家？若都像他一般，这整个都城合该只有一家面馆！”
“苏娘子，你先别生气。”刘大哥道，“我且问你，你可知他家面什么价格。”
“十五文一碗。”
“那你可知，其他大小差不多的面馆什么价格？”
“十五文一碗。”
“那你家多少钱？”
“十五文一碗，不过多加五文，可以加一两面。”苏玖疑惑了，“跟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刘大哥轻笑，“你难道没想过，整个都城，为何大家的价格一样？”
“这……”苏玖确实没想过。
刘大哥道：“这个价，是所有人一起定的，这是规矩，你可以比这个价高，但绝对不能比这个价低。”
“为何？”
“因为日子过得不容易，你要吃饭，人家也要吃饭。”刘大哥道，“赵叔两口子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已经娶妻，老大接手面馆，老二在别处自己开了一家，老三是个女儿，尚未出嫁。
老大有一个五岁的孩子，媳妇肚子里还有一个，不算老二一家，他们家六口人，都指望着那家面馆过日子。
别处也差不多，如今钱难挣，码头干一天赚不了多少钱，还得付房租，大家都恨不得一文掰成两半儿花。
你家乍一看价格一样，可仔细一算，两碗面比人家少五文钱，一顿五文，一年下来不少，自然大部分人都愿意来你家吃，到时候他们一家六口怎么办？”
“我……”苏玖说不出话来。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样一看，她不冤枉。
蒙叔却有不同意见，道：“即便价格相同，阿玖的手艺也不是寻常人可比，味道好，自然吸引来的人多，这又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刘大哥摇摇头，道：“你不了解劳工，累了一天，哪儿管味道如何，吃饱就行。况且休息时间有限，若不及时过去，货物被人抢得运了，就少赚几文钱，大家都不愿走远。”
赵叔的面馆就在码头附近，一仰头就能看到是否来船，比苏玖这儿方便许多。
说罢，刘大哥见苏玖情绪低落，又道：“当然，如今码头未成家的年轻人多，也有不少愿意四处打牙祭的，你这儿生意差不了。”
可勉强能糊口和赚钱是两个概念。
苏玖叹了口气，道：“也罢，把价格改了吧，我本来也没指望卖面赚钱。”
刘大哥点点头，道：“你能想通就好，明日一早你们先去找里长，再让里长带你们过去，记住，莫要自己过去。”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问，“你夫君回来后可有拜见过里长？你们面馆开门这事，可有和里长说过？”
苏玖摇头。
“坏了。”刘大哥懊恼道，“难怪事情过去这么久，里长问都没问一句。这样吧，明日你们买点东西过去赔罪，傻娘子，以后可要记得，无论去了何处，都要先拜会当地掌权人。”
苏玖不解：“之前不去过一次吗？为何还要去？”
“这事是我们疏忽了。”陆景道，“明日一早我们便登门拜访。”
“好，你们应该不认得路，我带你们过去。”
“劳烦了。”
刘大哥走后，苏玖问：“我不明白，先前分明去过一次，我还带了绿豆糕。糕点多贵啊，如今我哪儿有钱再买一些。”
蒙叔却道：“如今我们无权无势，人家自然不会平白无故为我们做事，说到底，不是他帮我们，是我们求他。”
苏玖无言以对。
蒙叔兀自叹息：“世人啊，总爱拜高踩低，你若身居高位，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有不少人上赶着为你排除万难，若身处低位，一条狗都能踩你一脚。”
他说得有趣，苏玖问：“看来你很有感想。”
蒙叔笑道：“那可不，我从陆府一个小厮做到如今的位置，经历过的，可比你想得多。”
说罢，他转身进了屋子。
陆景道：“钱你事你不用操心，我来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苏玖想了想，问，“你能有什么办法？该不会去码头上帮工吧。”
她摇了摇头，道：“别看码头人多，想进没那么容易，你去赚几日钱还得承一个人情，何必呢。赵叔还算厚道，他来时面卖得差不多了，也算回本，顶多日子过得紧张些。”
反正肉买不起。
第二天一大早，苏玖便出门买东西。她买了一小罐白糖，如今这世道糖比肉还贵，别看罐子小，就这点要了她二两银子，心疼得要命。
可一想，上回去时里长提了白糖，苏玖虽不明白那话什么意思，但也大致了解，多半在暗示她，故而心疼归心疼，她还是买了。
回到十八坊，刘大哥已经等着了。
到里长家后，他正在院子里喂鸡，见他们来了，只是抬头瞥了眼，没搭理。
刘大哥着急去码头上工，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苏玖把糖罐递过去，赔着笑脸：“一点小东西，还希望您不要介意。”
里长没搭理，转手把鸡食碗放在窗台上，进了屋子：“让你男人来说话。”
“……”
苏玖气不打一处来，院子是她租的，面馆是她开的，为何到了这里，却让别人来说话。
在世人眼中，总觉得女子不够聪慧，说话没分量，愚蠢又不自知，可事实呢，玲珑阁她们照样经营的好，苏玖在鹿城做了三年菜，三年无一人比得上她。
她是不够圆滑，不够懂人情世故，可男子，也不是一出生便懂。
苏玖抬腿进了房，道：“您可能不了解，我们家向来我说了算，租院子也好，开面馆也好，都是我一手操办的。
昨天的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也怠慢了您，这不，一大早就买了东西孝敬您。我也不求您什么，只希望您别计较我年纪小，不懂事。”
里长冷着脸哼了一声，道：“现在想起我这么人，晚了吧。”
“不晚不晚，”苏玖忙道，“都城谁不知道您老心善，为了我们十八坊操碎了心，前几日我还听邻居们说，整个都城里找不到第二个您这样好的里长了。”
高帽一戴，里长脸色缓和了不少：“倒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娘子，也罢，我们十八坊的人不能任人欺负，你跟我走，我们好好和老赵说道说道。”
赵记面馆正忙着。
面馆几乎只中午上客，可食材，得一大早起来准备。
他们卖的是鲜面，几人来时，赵叔和妻子儿子正在后厨擀面，女儿和儿媳也在择菜烧火，唯有一个五岁的小豆丁在院子里自己玩。
见里长来了，赵叔在围裙上擦擦手走了出来，道：“坐吧，我们这儿是小馆，没什么好招待的，莫要介意。”
一点都看不出昨日嚣张的模样。
里长道：“老赵，你可不厚道，竟带着人去我十八坊砸场子，让我把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赵叔笑了一声，道：“那你可得问问身后这位，她本事可强着呢。”
见他又说这种话，苏玖面露尴尬。
她是有问题，难道他就没错吗？一上来就砸场子，倒威风的很。
今日苏玖来这儿的目的不是道歉，是想在合规矩的前提下，多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
她可以理解赵叔家人口庞大，可儿媳不是她的，孙子也不是她的，凭什么让她吃人家指头缝里漏下来的残羹剩饭，她不服。
里长道：“小辈不懂事，你同她计较什么，若说她有错，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砸了人家铺子，就一点错都没有？”
赵叔低下了头，嘟囔道：“那也是她惹事在先。”
里长瞥了眼苏玖，苏玖会意，道：“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做了错事，还请赵叔见谅。”
说罢，里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叔大约没想到，苏玖这般坦然。
人总好点面子，无论此事谁有错在先，被拂了这么大一个脸面，总要找回一些。就算不斤斤计较，也很难放低姿态先道歉。
故而，他昨日越过里长，直接砸了苏玖的铺子，目的便是想让她拉不下脸面，面馆的事也不了了之。
这下轮到他不坦然了。
正巧，门外走进来一位趾高气扬的男人，瞧他衣着打扮，应当是某位大官府中的小厮。
那小厮道：“掌柜在何处？”
赵叔赶忙上前搭话：“贵人有何事？”
小厮施舍般将一条细绳拴上的肉递过去，说：“把这个做了，再泡壶茶，钱少不了你。”
“这……”赵叔有些为难，“小人不会做。”
“嗯？”小厮怒目圆睁，道，“你开面馆不会做菜，糊弄谁呢？你可知我家大人是谁，岂敢怠慢？！”